等待本应该是煎熬的。
但当那一天突然降临，似乎并没有带来太大的轰动。纸质报告寄送到住处，小机器人代为接收，如同无数普通信件一样堆放在桌案，等待主人闲暇之余的查阅。
席容还能回忆起咖啡残留在唇齿之间的香气，阳光正好，温度适宜。
白纸黑字的报告上，确凿的鉴定结果像是上天和他开了个玩笑。
“陆淮！”
他叫着往房间里跑，无意中甩脱了拖鞋，拐弯处一头栽进男人的臂弯里，手里还高举着那张报告。
“我没怀孕……！”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瞬间仿佛被这张薄薄的纸质报告击碎了。席容的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只是激素分泌异常导致的假孕而已。”
他们面对报告钻研半晌。
席容：“先打电话过去，还是先通知妈妈？”
陆淮：“先打电话吧。”
报告末尾附有医生的联系方式。电话拨通之后，两人屏息凝神，医生给如今早已成年的小情侣不厌其烦地讲述上初中是就应该熟知的生理常识，比如过度结\\合可能造成的隐患，假性怀孕的诱因和后续注意事项。
明明是非常正经的对话，当席容和陆淮的目光蓦然在半空中撞上，气氛变得古怪而黏稠。席容伸手捂住陆淮的脸，让他好好听。
“总之，这段时间减少……夫妻生活的频率。大概一到两个月，席先生的激素水平就会恢复正常值，假性怀孕带来的一系列影响也会随之消除。”
“好的医生，谢谢您。”席容礼貌道。
陆淮凑到通讯器旁边，“‘这段时间’，是指从今天开始计算吗？”
那头默了默，席容几乎能够感受到医生的无言，他的脸烧起来，听到对面卡顿了一下方才说：“也可以这样理解。”
席容锤了陆淮一拳。
陆淮笑着受了这一下，渐渐倒在席容身上，额头抵着席容的肩膀。Alpha的体温通常要比Omega更高一些，热度通过相贴的部位传递过去，连同若隐若现的信息素，龙胆与鸢尾的气味逐渐渗透，勾引的意味太明显。
“医生说了，”席容伸手推他的肩，“从今天开始！”
心机A。
席容不会让他得逞的。
-
一桩闹剧就此落下帷幕。
就连来到最为讨厌的会议室，陆淮的心情也不似以往压抑，一改往日如丧考妣的死人脸。
会前准备，同僚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么？”
棕发绿眸的Alpha，是那位最爱找陆淮茬的上司的得力干将，性格尤其古怪，像是躲在下水道里睁着眼睛沉默窥视外界的老鼠。
陆淮没有回答，不愿意交谈的意味透露得很明显。他整理着陆荆在会议上需要用到的资料，垂着眼皮，脸色冷硬，拒人于千里。
陆淮是陆荆的副官，自从进入军部以来一直享受着来自母亲的庇护，升迁速度快的让郑琦觉得他这辈子的寒窗苦读和兢兢业业就像个笑话。可谁也眼红不得，谁叫陆淮投了个好胎，有位了不起的母亲。
郑琦冷冷扯了扯嘴角，心想世界真是该死的，令人恶心的不公平。
郑琦总是把恶意收敛得很好。但陆淮看过太多装模作样的人，他们伪装得亲和礼貌，实际上从灵魂中散发出腐臭。
“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陆淮看了眼时间，淡淡道，“看来卢克阁下今天交代的任务并不重。往常看你总是焦头烂额的，和这样严谨的长官共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郑琦碰了个钉子，几乎把牙咬碎。
上司何止严谨。卢克对属下的要求非常严格，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会议成员在十分钟内陆续进入，陆淮和郑琦并没有再交谈下去。陆淮在不久之前被授予中校军衔。他坐在陆荆身旁的位置，看向座首。
卢克有一头铁灰色乱发，眼窝很深，看上去格外阴沉。郑琦像一道影子，站在卢克的侧后方，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他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但是在军部却享有阴狠的名声，行事手段和他的恩师卢克如出一辙。
郑琦是卢克的得意门生，被卢克一手提拔在身侧。他是平民出身，晋升速度在同期中并不慢，唯独落后于陆淮。
“星球编号AX072于半月前出现异动。一支来自帝国的商队与联邦商队爆发冲突，其中一方因此违法雇佣星际海盗进行报复，出现小规模战役。AX072及周边星球都派出军队平息战火，可是这段时间里，派出的军队都没有收到回信。”
郑琦将保密文件下发。
陆淮拆开文档，极具冲击力的照片展现在眼前，他听到周围的文职官员发出了干呕声。
那赫然是一副极其恐怖的画面。深坑之中堆叠成山的尸体攀爬着密密麻麻的蛆虫，腐烂的断肢形容可怖，但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
画面中间，是一只巨大而恐怖的生物。
如铁甲一般的深黑色外壳崎岖丑陋，它浑身长满密密麻麻的眼睛，多足，看上去扭曲而恶心。镰刀一样的前肢上挂着肢体，而虫族的脸上——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它的脸，竟对着遥远的摄像头露出人性化的挑衅表情。
陆淮皱起了眉。
卢克沉声说：“消失多年的虫族出现了。”
“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公布？”有人问。
如果如卢克所言，那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情。而在场的多数人都被蒙在鼓里。
“在调查清楚之前，谁也不想引起恐慌。”
“陆上将，”卢克看向陆荆，“联邦需要你。”
卢克言下之意明显，当即有人反对：“可是陆上将早年在卡多斯战役中留下了后遗症，深受信息素紊乱的折磨多年。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度亲历一场战役了。”
“我知道。”如果卢克愿意，他可以成为情感最丰沛的表演家。他情真意切地说，“自卡多斯战役以来，联邦和帝国之间和平共处多年。只有陆上将拥有最丰富的战斗经验，能够带领联邦一举击溃虫族！”
会议室里闹哄哄吵作一团。
以卢克为首的若干政要出自贵族阶级，依靠先祖荫蔽越走越高。陆荆平民出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换来坐在这间会议室的资格，她在若干年前被贵族们挤兑，而若干年后的今天，他们又将她逼上不可能负担得起的位置。
卢克意味深长，“我想，这也是总统阁下的意思。”
无论如何，前往AX072星球的人只会从平民中选出。
陆淮蓦地出声：“陆荆上将丰富的战斗经验固然可贵，但她的身体状况也许会影响战争的胜利。”
真稀奇。
跟在陆荆身后的小猫头鹰——他们私下这么称呼陆淮，沉默的夜行生物，在会议上从不轻易开口，只用大得吓人的漂亮眼睛瞪视每一个发言者。当他看破他们，他便悄声在母亲身后窃窃私语。
陆淮好像从来不费力争取什么，越累越高的功绩似乎都在夜间习得，迟钝的人总以为他得到的一切都来自于他慷慨大方的母亲。
卢克起初并未在陆淮身上分神。陆荆走失十几年才被找回的儿子或许已经在偏远星系被磨光了锐气，和那群蜷缩在下水道里蝇营狗苟的底层人没有任何分别，能够跌跌撞撞重回首都星都像是一场意外。
但是毫无疑问。鸮鸟是一种猛禽。
这个外号从被赋予陆淮的那一天起，当他们以谈笑轻蔑的口吻称呼他时，隐约的忌惮已经从内心升起。
卢克微笑：“说一说你的想法。”
他看向那只上将的鸮鸟。如今，陆荆在民众之间声望颇高，如若拒绝领兵，将联邦安危弃之不顾，后果可想而知。
鸮鸟再巧言令色，又能如何？这是早已准备好的局，无论陆荆接受与否，卢克及贵族同僚都将受益。他们无需担负战败的责任，却能切实享受胜利的荣光。
“我拥有一定的作战经验，解决过不下十次的边境冲突，曾经与星盗战斗。”
陆荆神情冷肃。谁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刻，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虽然这些不起眼的经历根本无法同陆荆阁下相提并论，但是在整个军部来看，我或许有争取前往AX072星球的机会。”陆淮说。
陆荆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并没有出言阻止。
“真是……勇气可嘉的年轻人。”卢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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