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娇从小就知道她不是、且不会是一个好姑娘。
没有好姑娘会是她这个样子的，五岁开始就会说谎话。
陈娇娇的第一个谎话就是告诉出差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家。
其实也不算撒谎，妈妈确实一直在家，只是，是和隔壁的王叔叔一起，一直在家。
十二岁的某一天，妈妈让她下课之后去找她爸要生活费。她看见她爸爸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走进临街的小脏旅馆。
陈娇娇回家说：“爸在加班，没见到。”
她其实见到了，但是她撒谎。
妈妈粗俗地咒骂爸爸不负责任，说他就是不想给钱。
陈娇娇说：“不会的。”这句话是她的为数不多的真心话。
这句替父亲辩解的“不会的”，让她在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没有交出班费来。
全班的目光注视着满脸通红的她。
老师犀利地指责她：“怎么又是你陈娇娇，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一到交班费的时候就装模作样？就你这样的还上什么学？”
陈娇娇臊得恨不得挖个洞埋了自己，陈娇娇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她不再说真话，她只撒谎。
后来，爸爸还是一次次“出差”，一次次“加班”，一次次“晚归”，陈娇娇学会跟着妈妈一起咒骂爸爸，怎么难听怎么来，仿佛他不是她的爸爸，而是一个垃圾人。
妈妈于是很满意，有时候甚至会奖励她一点零花钱，十几二十的，不多，买教辅书籍都不够。
还好陈娇娇够聪明，也学会了卖惨。
她对语文老师哭诉：“爸妈离婚了，谁都不要我，我没有未来……”
语文老师觉得她很可怜，把昂贵的教辅书借给她看。
但是班主任这个老女人仍旧看她不顺眼，话里话外都揶揄她：“皮囊好，但是命不好。你看她那个清高的样子，眼睛里攥着狠毒……”
陈娇娇冷笑着在放学之后蹲在墙角哭，连续哭了十八天。
终于有一天，一个老太太问她：“你为什么哭？”
陈娇娇抽抽噎噎：因为家里穷交不起学费，班主任为难她，她不活了，她要去死……
当然是撒谎，班主任的这点小伎俩，还不能要她的命。
陈娇娇只是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名誉校长。
荣誉校长未必会真的把这点小“为难”当点事，但是有学生扬言要自杀，一定会成为社会热点，让学校难堪。
名誉校长也是校长，她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陈娇娇第二天早上，看到校长叫走了几个老师调查事态严重性。
班主任上课都心不在焉起来。
陈娇娇冷哼，班主任让她难过，她当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果然，下个学期，刻薄的女班主任被调走了，听说是调到郊区的分部垦荒。
语文老师上位，成为了陈娇娇她们班级的新班主任。
语文老师对陈娇娇还不错，但是看着陈娇娇的眼神，都带着谨慎。
陈娇娇不在意，她热乎乎地还是经常去办公室找语文老师。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陈娇娇在老师里面很吃得开。
陈娇娇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父母还是一样各过个的，但是她左右逢源，往往能得到两份的零花钱。
她成绩好，学校对优等生总是优待，甚至班级里好几个明里暗里都恋她的。
但是陈娇娇一个都没看上。
她不会早恋的，她看不上小镇的男孩子。
她势利、她虚荣、她自命不凡，她天生适合名利场。
她要改变人生，改变命运。
高考的时候陈娇娇发挥略有失常，她没有考到第一志愿，但是考到了她心仪的大都市和心仪的大学。
只不过专业稍微偏差，不过不碍事，方向对了，总能驶向目的地。
高三暑假，陈娇娇很忙。
她忙着打工，在小镇最繁华的商业街打工，每天做足十二个小时，她要赚足五千块钱，才能买得起一台笔记本电脑。
打工一个月，还差很多。
而且打工时候偶遇过同班同学，不是不尴尬。
有一个叫张越的鼓起勇气约会她。
陈娇娇看着张越长满青春疙瘩的脸，还有嘴角细密的绒毛。
她想:他真像月球表面，不，是猴子，不，还是像月球。
陈娇娇礼貌拒绝:“我要打工，我时间宝贵，对不起。”
她婉拒少年。
少年眼中还是依依不舍。少女拒绝他，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她的生活不好。
这个理由，好像很容易让人接受。
张越又问:“我也在帝都上大学，我们在帝都见面可好？”
陈娇娇整理了一下口罩:“再说吧。”
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拒绝张越，因为他太普通，不是她的目标。
但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地，总要个能帮衬的，跑腿的，不是吗？
陈娇娇本来就不是什么清高卓越的好姑娘。
张越给她留了号码，她笑着说:“好的。”转眼就把张越给忘记了。
陈娇娇提早一个月去了帝都。
收拾行李的时候妈妈倚在门口冷眼看着她:“你终于要飞了。”
她用“飞”，而不是“逃”，陈娇娇很感激。
她有点不敢抬头，嗯了一声。
陈母问:“还会回来吗？”
陈娇娇说:“不管我到哪里，我家里永远有一间房留给妈妈你的。”
用最真挚的语气，说最虚伪的话。
陈母扯了个笑容，自己生的，她了解陈娇娇，她飞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陈娇娇离开小镇的那天，爸爸也回来了，摸了摸口袋，掏出来两百块钱塞给她。
这年头，考上大学了连个走动亲密的亲戚都要给五百块钱了。
陈娇娇扯开一个笑容:“谢谢爸爸。”很亲昵。也是假装。
陈父这两年沉迷彩票，他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陈父母貌合神离，不是一年两年。但是始终没有离婚，这里面绝对有陈娇娇的功劳。
坐了一夜的慢车，终于踏上帝都的土地，陈娇娇长出一口气。
她几乎是全校最早来报道的，值班老师看了她一眼，说:“宿舍还没分配，你自己找宾馆住吧。”
陈娇娇楚楚可怜:“家里实在没钱，我想着早点来，帝都的打工工资比我们那小镇大概高一点吧？”
又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空的教室？有个地方能遮风就行。反正天热，打地铺也不怕。”
半真半假，情真意切。
值班老师动容，松口:“毕业生宿舍腾空了，你可以住一间。”
她带着这个小镇姑娘去了大学宿舍，陈娇娇发出赞叹:“宿舍比我房间都宽敞都好！真是太谢谢您了。”
值班方老师是本地人，看着她，一半可怜，一半优越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甚至带着怜悯把自己电话留给了陈娇娇:“有事可以找我哦。”
陈娇娇千恩万谢。
＊
帝都的月亮都是圆的。
帝都的空气也带着芬芳。
陈娇娇在一个综合体里做柜姐，卖衣服。她嘴巴甜，人又漂亮，平平无奇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不同凡响。
店长发现了商机，让小姑娘每天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当活招牌。
陈娇娇羞涩道:“我没有姐姐好看，我不会化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有青春靓丽的美。
店长还是奖励了她一套化妆品小样，反正是一楼化妆品柜姐送的，快过期了。
陈娇娇欢欢喜喜当起了柜员。
穿衣品味、化妆技巧提升的同时，她的眼界开阔了。
果然，大都市是不一样的。
小镇的有钱人，再有钱，也不过是穿一件皮夹克，烫个头，披金戴银都挂在身上。
大都市的有钱人，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奢华。
“那客人一看就有钱，她脚上那双鞋是古奇新款，背包是爱马仕，爱马仕要配货的。”
“那男人不顶用，皮带是a货。”
同事早就已经练就了火眼晶晶，教她。
“那小伙子穿着运动鞋。”陈娇娇虚心求教，“不贵的吧？”
同事被这个姑娘的憨态可掬逗乐了:“看你觉得八千块一双的贵不贵。”
陈娇娇吐吐舌头。
受教了。
她在帝都，一日千里。
当然酸甜苦辣都有，比如老资格的同事不想接待的“橱窗购物者”和挑剔的工薪族，全部踢给她。
陈娇娇心态好，认为不值一提。
“就当学费了。”她安慰自己。
看着工资卡，已经很满足。她终于能在开学前买一台笔记本电脑，她的梦寐以求。
很快，就开学了。
陈娇娇辞掉了服装柜台的兼职，店长很舍不得。
陈娇娇也没有办法:“实在没有时间。”
这时候店长才相信这个女孩子真真是大学生。
店长颔首:“以后常来。”
陈娇娇希望她是客户，而不是柜员。但是这种事就很难说了。陈娇娇的笑容有点假。但是无所谓，她习惯了。
陈娇娇还需要找一份兼职，她选择去做家教。
家教时薪高一些，出入也能体面点。偶尔赶时间，她也会打一辆黑车回学校。这时候陈娇娇发现学校们门口有一些暗搓搓的商务车。
无一例外，车顶水放着一瓶水。
陈娇娇隐约能感觉那有猫腻，但是摸不到门道。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同学许丽走上了其中一辆车。
许丽，她穿的很好用的很好，她好像挺有钱的。
但是陈娇娇知道，开学时候许丽和她一起递交了勤工俭学，后来因为工作内容太繁琐，许丽只做了两天，就不做了。
许丽家也很穷，她不可能买得起那些东西。那些动辄几百块的护肤品化妆品，还有上千块的衣服鞋子……
许丽学习不上心，却很忙，总是见不到人。
她越忙，就越有钱。
从那之后，陈娇娇开始观察许丽，她终于知道那些停着的商务车是干什么的，也终于知道那瓶饮料的含义。
室友美芽喜欢八卦，有一次陈娇娇听见她和人聊电话，似乎聊到许丽。她竖起耳朵。
美芽说:“一次就一千八，你做不做？哈哈，你是不做，你爸给你一万八一个月你怎么都够了……”
陈娇娇浑身寒意。
有人爸妈给的生活费就一万八，有人卖一次就一千八，而她，一个月算上勤工简学，算上每周两次的家教，再算上零零碎碎的兼职，才六百八。
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我才不嫉妒。我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
陈娇娇安慰自己。
她在撒谎。
全文存稿放心跳。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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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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