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封嗣仍在昏迷中。
他的晕症来得急,大夫灌了许多安宫牛黄丸熬成的汤药也不见醒。孙少衡无法,只能多派了几名锦衣卫在他院门口守着,以确保证人的安全。
今日是提审外帘官的日子,昨日的四位考官只来了陆景山、宋怀州二人,朱青陌和崔杭告了假。
堂外下了点小雨,冬雨冰凉,寒风凛冽。
章同朽坐在离风口最近的位置上,偶有携风带雨的冰点往他脸上招呼,寒意直击骨髓,他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望向高位上坐着的孙少衡,想起昨日里蒋其正被锦衣卫折磨的模样,不由得后背生凉。
为了给被提审的人营造紧迫感,今日的审讯是公开进行的,府台一早就打开了仪门,此时正堂前已经涌入了不少百姓。
被审问的外帘官有六,分别是受卷官莫迎,弥封官钱四道,对读官董均,誊录官刘腾,掌卷官焦毕伦,以及巡绰官梁卓。六人皆是六品及以下的官职,孙少衡审问起这些人来顾虑也小了不少。
梁卓进来的时候,神色疲惫,眼神也有些躲闪,似乎在遮掩着什么。
第一个被审讯的就是他,孙少衡问:“梁大人,你在巡查考生号舍时,可曾察觉到任何异常?”
梁卓抿了抿唇,“回大人,并无异常。”他回答的过快,孙少衡默了半晌,再问:“蒋、封二人的呢?他们在考试中可曾有过异常之举?”
梁卓再次回道: “回大人,亦无异常。”
听了这话,孙少衡拧眉,英挺的眉宇间满是杀伐之气,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本官方才说的分明是’蒋、封二人‘,并未提及两人的具体名讳,此次秋闱报考人数上万,单蒋姓的考生就有十数人之多,你都不知道本官问的是谁,答的倒挺快。”
不等梁卓狡辩,他厉声道:“来人!”
“大人,我说!”
孙少衡的话方落音,梁卓就“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一片惨白。
他想起昨日那蒋其正被锦衣卫折磨的传闻,不敢再有隐瞒,“其余考生确无异常,唯有这解元和亚元的号舍奇臭无比,此事下官也跟李思大人反应过,李大人却说那臭水是范大人允许两人带进来的,下官便没再插手此事了。”
“要说奇怪的一点...”他顿了顿,“乡试的第三场,下官偶然经过封嗣的号舍时,无意间瞥见他试卷上似乎带了点红,前去询问时,那封嗣甚是慌张,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试卷,死活不让看,说是怕下官将他的答题内容泄露给其他考生。下官瞧他时不时摸下鼻子,便以为那红色是鼻血,想着或许是他连日来精神恍惚所致,遂由着他去了。”
梁卓说完,唐璎终于明白了他眼神躲闪的原因。
既然蒋其正和封嗣的号舍奇臭无比,梁卓在巡视时应当是没拢去的,后来姚半雪提审问蒋、封二人的消息一出,梁卓便明白两人出了事,随即恐慌起来,唯恐自己因惧臭而玩忽职守的事被发现,官职不保。
只是...红色?
她记得孙少衡拆卷时,她曾去瞟过一眼,蒋、封二人的真本十分干净,未见一丝污浊,更遑论那显眼的红色了。
梁卓交代完,孙少衡的表情微缓,命手下取了些阿魏水过来,“你闻闻,当初蒋、封二人号舍内传出来的臭味,是否是此味?”
梁卓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实是此物的味道,可除此之外,那臭似乎还混了些虚恭【1】的气味。”
听到此处,唐璎似乎又捕捉到了一丝关键。据李思所说,蒋、封二人带进考场的酒囊里仅有阿魏的臭味,并未掺杂其他异味,就算李思不熟悉阿魏的味道,可范大人家的小妹时常用阿魏入药,范大人应该对阿魏的味道十分敏感,若酒囊中有其他味道掺杂进来,他一早就察觉出来了。
可见,梁卓在巡查时所闻到的屁味,应当是两人进了号舍后才有的。
孙少衡显然也察觉了其中的不对,问梁卓:“你确定?”
陆景山却嗤之以鼻:“这不很正常么,号舍除了用作考场外,还供考生休息以及吃喝拉撒,他二人若是干粮吃多了,偶尔放个屁又有何不妥?”
宋怀州倒是没接话,始终是一副凝神思索的状态。
孙少衡懒得搭理陆景山,眼神睥睨地俯视着跪着的梁卓。
梁卓慌了,重复道: “千真万确啊,大人,下官确实闻到了。”
孙少衡沉吟片刻,忽道:“将梁大人请去偏殿休息,传受卷官莫迎!”
梁卓舒了一口气,虽仍忧心前途未卜,但好歹不用忍受刑讯逼供了。
孙少衡的话音方落一出,堂前围观的百姓传来一阵阵热力的掌声,皆呼大人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云云。
唐璎扯了扯嘴角,十分怀疑这些人是孙少衡找来的托。
受卷官莫迎是六位外帘官中职级最低的一位,平时就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此间见了如此大的场面,更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公堂。
还未等孙少衡发问,他径自解释道:“禀告大人,下官在收完试卷后,逐一为考生发放了允许离场的令牌,除了有些臭,蒋其正与封嗣二人的答卷并无异常。”
孙少衡疑惑道: “你只负责收卷?那发卷的人呢?”
莫迎拱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乡试的那几日,下官有些闹肚子,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跑一趟茅厕,焦大人怕下官耽误了生员考试,便着人代下官发了。”
莫迎说的焦大人是指掌卷官焦毕伦。
不久,焦毕伦被传了上来。
和莫迎所说的一样,他确实在开考前找人给生员发过考卷,但并未经手过生员的真本,仅在每场考试结束后,将誊录本呈交给主、同考官审阅。
最后还剩下弥封官、誊录官、以及对读官没被问过话。
堂外的雨仍在下,细雨如梭,雾气氤氲。
孙少衡突然停了下来,他让锦衣卫给围观的百姓发了些干粮和水,吩咐一刻钟后再审。
听完几人的供词,唐璎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她看向对侧的姚半雪,发现他正望着堂外的雨帘若有所思,清俊的眉眼间雾蒙蒙的一片,叫人看不真切。
有趣的是,孙少衡一路提审到现在耍够了威风,他这个知府却始终不发一言,只维持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恭敬姿态。
可不知为何,唐璎总觉得他知道点什么。
雨势渐大,孙少衡又着人为百姓添了些雨具。
“哎哟喂,这雨再下大点,我家那鸡舍怕是要被砸垮了。”
章同朽皱着眉,略带忧郁地望着外间的雨帘发愁。
刘推官打趣他: “章大人还养鸡啊。”
章同朽叹息道:“是啊,养了三十七只呢,这雨若再下大点,鸡舍垮塌,还不知道最后能剩几只。”
“三十七只啊。”刘推官笑笑:“如此多鸡,章大人可要注意鸡舍的通风啊,还要定期清理粪便,不然这鸡得了怪病可就不下蛋了。”
章同朽很是惊讶,“你怎知我这鸡不仅生了怪病,还不下蛋?”
刘推官笑了笑,他老丈人家就是养鸡的,是以对这方面的知识颇为了解,“其实道理不难,鸡舍通风不及时,亦或清理得不够彻底,就会加速鸡粪的腐化速度,届时便会产生毒气,伤及母鸡的身体,进而影响下蛋的个数。”
章同朽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听到此处,唐璎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蒋、封二人的作弊手法,可他二人若真是用的那个手法,势必还需要借助外力,那么方才审问过的三人当中,有一人就颇为可疑了。
一刻钟后,孙少衡再次宣布升堂。
首先上来的是弥封官钱四道,他是个知天命年纪的老儒生,主要负责将考生的试卷糊名,依次编号、用印后再交到誊录所。
被孙少衡问及蒋、封二人的试卷是否存在异常时,他思索片刻,答:“试卷真本并无异常,只是下官在整理时,发现这二人用的草稿纸似乎比寻常生员多了十几页,而且很多张都是空白的,其上未着一字,下官虽然觉得奇怪,但当时也并未多想,猜测或许是他二人怕正卷上书写有误,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故此才多要了几张备用。”
钱四道在叙述时,唐璎敏锐地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嫌恶之色,她问钱四道:“钱大人对答卷进行封弥时,可曾闻到过异味?”
钱四道点点头,方想答话,一抬头却见问她的人是个女尼,还穿着一身差役的衣服,不由有些犹豫,遂看向孙少衡。
孙少衡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钱四道垂了眼,如实答道:“正如姑娘所说,蒋其正和封嗣的那两份答卷确实有些异味,不过那几日下了雨,试卷染了些潮,许是闷出来的臭味。”
孙少衡点点头,示意差役将最后的誊录官与对读官带上来。一番审问过后,两人的供词与钱四道的基本一致,唯有一点不同,他们均未在真本的答卷上闻到过异味。
听完六人的供述,唐璎顿悟,终于能将所有的疑点都串起来了。
她起身来到堂前,朝孙少衡拱手,“大人,下官有一个想法。”
虚恭:古人对放屁的雅称
给大家解释一下乡试的大致流程:考生考完后,受卷官会来收取试卷,然后给该考生发一个牌子,这个牌子就是准许考生离场的通行证。之后,受卷官会将试卷移交到封弥所,由弥封官进行糊名、编号、用印等一系列操作,然后试卷会被移交到誊录所。誊录官抄写完考生真迹后,会将誊录本一道交给对读所。对读官会认真比对真本和誊录本之间的差异,看是否有誊录错误的地方。之后,再由掌卷官将试卷交给阅卷人员批阅,也就是秋闱的主考官和同考官。中间可能还有几道细微的流程我没讲到,这只是大致流程,仅供大家阅读时作个参考,下面两章就到我女鹅解谜的高光时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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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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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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