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45

过于安静的气氛会让人昏昏欲睡,也会毛骨悚然。

九哥面馆的排风扇呼呼刮。

简迭达打了一个寒颤。

旧冰箱在工作,噪音特别大,室内油腻味的风和墙上的C级卫生许可证交相呼应着,黑皮少年在心里问:

“尸体,你在吗?”

系统和尸体君都没回答。

倒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水声在响。

“淅沥,淅沥沥。”

简迭达差点以为恐怖片都有的天花板渗血桥段要来了,找来找去,原来是下水管道自动脱落,脚下水漫金山。

查案还得帮人打工,简迭达找出一只大红桶接住漏水的地方,从水槽爬出来的他借机拖开了冰箱。

手才摸到冰柜,一层硬壳让简迭达感受低温的刺激。

为了调查真相永远提着一口气,粗壮的神经已经做好了自己要和一具大兄弟脸贴脸的强大心理准备,柜门眼看即将被简迭达打开,就在这时,头顶八仙桌一角出现一双鞋子,鞋子的脚尖很灵异地直冲着简迭达的眼睛。

“你晚饭没吃饱么。”

小耗子般的黑皮少年抬了抬头。

但这一眼给简迭达弄得没眼看了。

圾着拖鞋,钟应淮的高鼻梁,深眼窝正低下去看人。

他还看到了一条三角裤和两条白天在心里夸过的长腿。

往上边移移,是露着肤色偏白还是颇有味道的腹肌,勒着内裤边的小腹……

就一个字形容,后面和男人有关的那个字都自己理解去吧。

大半夜的,发育不良的少年明显表情慌了一下,僵着身子钻出来。

不动声色的钟应淮端着两条胳膊,男人光着膀子绕过一个切菜的过道,才帮忙给桌子底下的简迭达打开了灯,二人这下看清对方的状态,简迭达还是不讲话。

钟应淮是悄悄来的。

来之前的男人应该还在个人的屋内洗过一个澡,不然他不会身体上带着沐浴露的味道,脸色有点红,头发湿漉漉的,温度熏人到眼热。

真见鬼。

孙大力下午说钟应淮一打游戏就会入迷,所以连女人都不找,这话莫非是假的?

简迭达偷听了一耳朵,另一个房间的电脑游戏还在响。

千不该万不该把耳机从机箱拔了,钟应淮玩的英雄联盟有队友在破口大骂人去哪里了。

【回来刷地图啊,日你个仙人板板,你个死钙掉线哄小受去了吗!】

【别挂机啊!祝你一辈子没0!!】

【咒你此生不能人道!】

彼时互联网正开始传入二次元文化,不少网吧宅男磕佐助鸣人,也懂术语。

简迭达假装听不懂那些是颜色玩笑,他露出茫然而不失礼貌的表情。

钟应淮受不了吵闹,他回去踹掉了主机电源,也没解释自己的网名。

回到后厨的钟应淮要问清楚事情。

少年不自然地道,“九哥,老纪说牛肉得放起来的,我以为这个冰柜塞满了,想帮忙拿一些大排出来。”

“……”

“水会漏也不是我干的。”

钟应淮默不作声地抿住唇,他随便抬眼看看旁边差点被‘家贼’走空的冰柜。

“我装监控了,你知道吗?你一进门就盯着我的冰柜当我不知道,我给你三秒钟撤回第一个谎话。”

头顶晴天霹雳一声响。

钟老板懂电脑,招还挺多,很像个现实里的经营者。

简迭达穿越过三次了。

不知是否这次的世界格外真实有代入感,他在人前人后做出偷翻冰柜的举动还是有点心虚。

一眼就知假。

钟应淮对小骗子忍无可忍举起手:“你走吧。”

被辞退的消息来的太快,少年瘦小而干瘪的身体挂着樱木花道的盗版红色背心,一抬头衣襟露出黑黑的脖颈。

简迭达摇摇头,“九哥,别赶我走,我妈会打死我。”张梅早受不了她儿子,再有幺蛾子一定会赶孩子回前夫家。

简小时身世凄惨也不是秘密,南坪很小,民风淳朴,是一般人准得心软。

钟应淮没有。

蠕动颜色很淡的嘴唇的少年求他,“九哥……”

“简小时,你是一个小偷,”钟应淮说,“你叫叔都没用,没人要你的。”

出去打听打听都知道,简小时是谁,抽烟,打架,不学好,狗都瞧不起,钟应淮是菩萨转世也不容许这种事次次在眼皮子底下老发生。

他说:“你不是说自己都十九岁了吗,那你一个大人可以和你母亲沟通,这和我没关系。”

那种眼神好尖锐,分明在说一件事,别卖惨,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小混混根本就是一嘴瞎话没人愿意做那个东坡先生。

甚至于想起白天,男人更膈应了。

他怀疑自己多留简小时一天都会被此人仙人跳。

钟应淮严厉警告十来岁的犯罪分子:“你只要老实出了这个店,今晚被我发现的事就算了,别的我也不会追究,但你不听,赔钱的问题会直接找你妈。”

“……”微微失色的青涩脸颊还是不讲话。

“就不表态是吧?得,人品问题最没办法,你回家得了,别逼我报警处理。”

钟应淮直白表示不存在看管义务的态度第一次刺了简迭达的心。

空气里,仿佛混着玻璃渣,还有钟应淮的香烟味道,很好闻。

一下子失去了辩解的想法,简迭达感觉鼻子更酸,他竟真像个青春期少年般。

这一瞬间他心想,是旁白君在帮助他理解简小时的角色吗,他这个人在现实里说不上穷和缺爱,他是独苗,家里有大城市的房,父亲是文学世家,母亲医生,还有个业内金牌编辑胖丁一毕业就拉他进出版圈成名做了国内大神,如果不是父母离世早,简迭达应该方方面面会幸福到二十四岁也没有生活上的烦恼。

就是这么奇怪。

简迭达只从面馆老板的烟,还有他穿着廉价衬衫的身板上感觉到这具身体想靠过去的特殊性。

明明这个人的身上都是一股晚饭吃了莲菜炒肉片的味道。

简迭达看着看着,藏着秘密的眼泪还含在眼睛里,他赶忙把头低下来,泪珠变成T恤前襟布满汗揪子的水痕。

钟老板压根没感觉少年奇怪的哭。

他以为简小混混不讲话准是憋坏招数。

钟应淮很没好气地看向厨房门,他临走不忘发号施令。

“关电,关水,自己去你带来的那张铁丝床上睡,明天给你算工资,对了,这床别留在店里。”

钟应淮明着嫌弃的铁丝床也是简小时让他很不喜欢的原因。

不讲究卫生的孩子到哪里都不受欢迎。

九哥面馆有餐饮店的卫生标准,简小时因为不爱洗澡被臭虫咬,全身都是包,带来的铁床和床垫底下还有用过的卫生巾,这谁受得了。

独留下简迭达摸摸胳膊,想起白天挨骂也要在家偷洗的澡。

他不是故意不洗澡的。

是张梅和继父没给他买桶。

卫生巾也是他姐姐捉弄他的小把戏。

说了没用,人品超级差是他的人设,自己的这些遭遇本来也不是钟应淮导致的,他对小偷说话够客气了。

第二天,福安小区里的好几只流浪猫先到餐馆门口挨个讨食物。

猫嗅嗅玻璃门,看到面馆里头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

钟应淮一起床就坐在店里清点柜台账目。

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谁都懂。

简迭达在低着头剥蒜头。

他之后又打醋,换每张桌上的酱油,辣椒酱。

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谁也都懂。

玩玩圆珠笔的钟应淮问他:“早饭吃什么,下碗面给你?”

简迭达摇了摇头:“不吃了,面馆第一单要开张,干完活的我待会儿就走,祝您发财。”

这话还挺像人话,钟老板的梦想是发大财买楼盘然后晚年靠收租过日子。

可理想听上去很丰满,现实是他的现钱在股市和彩票站比较多,其他总归是在熟客的记账本上,就是不在他自己的裤兜里。

今天生意有没有起色还不好说,人员流动太快会不会不好?

过了一夜,钟应淮的气度恢复了三成,简迭达擦完桌子已经开始坐等滚蛋了,钟应淮也不继续客气。

猫还在叫,打发时间的一个早上过去了,一店的人过来送又一批热菜。

“九哥,我和香香来了,二店把电子印章给你弄好了。”孙大力坐在一辆蓝色五羊电三轮上,香香从车头靠坐跳了下来往店里走,和女员工擦身而过的钟应淮点点头,一会儿他接好东西正要回来,忽然发现香香和简迭达在店里偷偷说话。

二人的音量不大,香香好奇地问系着围裙的少年。

“小时,你眼睛怎么了?蒜头这么辣?”

简迭达把事情说了。

他的两手拘谨垂着,小蛮腰上还翘着打成蝴蝶结的丝带,但他没找香香求情而是表示接受安排。

因为翻冰柜暴露后,留在店内的二人各回各屋就睡了,早上的钟应淮没松口,那就是没希望了。

香香直接哦一声:“那你打算去哪?”

简迭达的眼睛睁不开,声音像蚊子叫:“不知道,跟我继父上工地吧,或者进厂做零件。”

香香是个好姑娘就是心太大:“我觉得你进厂也会被很快辞退的,你连九哥这种心软的大好人都讨好不了,社会上其他难搞的人太多了,人厚脸皮一次也没什么,干嘛这么快打退堂鼓呢。”

钟应淮被这话搞得措手不及。

趁人不注意的钟老板连忙退了回去。

旁边的车底下趴着一只大黑猫,这小家伙长得跟煤气罐似的,满月脸,鼻尖白,四肢发达带着白手套,眼神倒是很像简小时睨他的样子。

“去。”

不顾形象趴到车边的钟应淮心烦起来,他挽着袖管,不时往后看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当街扑街跌份,有点心情不好地拾起树杈要赶走猫咪。

男人的长胳膊本该轻松吓跑猫的。

可挥动的树杈还是做不到伤害小动物。

“咪咪,”‘简二时’的叫声出乎意料地萌,它昂起围脖走了出来,那双钻在钟老板车底睡觉的大眼睛软化了男人。

钟应淮下意识丢开树枝摸摸膝盖边的猫头,猫猫继续喵喵,男人则对着猫咪湿漉漉的尾巴尖走神,他想起了一个比野猫还整日像活在一片狼藉的小黑皮,他想起了简小时对自己要哭不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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