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知死了,死在了叶淞的手里。
她的小叔子——叶淞,权倾朝野打一个喷嚏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大奸臣,呵,心眼比那针孔还小。
许家与叶家的亲事原是她家高攀了,她的父亲一个五品侍郎,而叶家乃是亲封的骁骑将军,功高望重,原大好的婚事,不想短短几年时间,叶家夫妇离奇被杀,与她阿姐定下婚事的叶景中毒,双腿残废,于是她的便宜父亲算盘那么一打,换了她这个庶女替嫁。
啊,她承认这事确实不地道,可她除了是个庶女,也是条亮盘顺,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啊,也不算太对不起。
可谁知新婚之夜,她的夫君,死了……
她想她上辈子一定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这辈子才什么倒霉事都被她遇上了。可毕竟她才十八,和离也算正常操作吧。
偏偏这小子记上了,叶淞步步高升,而她无人敢娶,默默苟了十年,被许林帆这个老家伙连人带被褥送去了叶府……
她死了,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十二月,咳……叶淞亲自送的。
诶!
没想到吧,但她重生了!
并且掷地有声的一个噗通,跪在了叶淞的面前。
……
站在她旁边,眉似柳叶,盈盈秋水般的女子,是她的阿姐,许水清。
替嫁一事,是她与父亲瞒着阿姐的决定,叶景身故,阿姐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带着家族众人上门讨要和离书,这一日,便是许叶两家彻底结仇的一天。
许知知抬眼,望着入眼的朱缎与那大红双喜,镂空紫檀床边,一幅半人高的送子图,上面的一角还褶皱着,熟悉的厢房布局。
她回到了十年前,新婚的第二日。
屋里昏沉沉的光线,男子一身不太合身的白衣,手脚的衣裳卷起厚厚的几层。清冷凌厉的下颚线与她死前所见到的重合,一样的俯视。
生的是极为秀美,皎然若清风的清冷姿容,可惜白瞎。
“嫂嫂这是作何?”叶淞的嗓音孤冷又带着些嘶哑,又与十年后有些不太一样,隐隐带着几分书生稚气。
“知知,快起来。”阿姐的声音唤醒她。
对,她还跪着在。
毕竟一重生,叶淞那张脸现在眼前,她也是条件反射。
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尴尬的场景,就闻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紧接着一行人乌泱泱的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她的父亲——许林帆,身后的都是许氏一族的旁系长辈。
清风拂面,微寒,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窗沿上。
红衣少女捂着膝盖,向着身着一身孝衣的叶淞跪下,神情楚楚颇有些痛苦的闭起眼睛,卷翘的睫尾微颤,几分柔弱飘零的凄美。
而另一边的白衣儒雅少年则偏着身子,似是极不想受她这一跪。
一红一白,这画面竟诡异的协调。
众人皆是一愣,气氛出奇的安静。
“你这是在作何?”许林帆率先出声,语气带着不悦。
他这次来本就心虚,偷将嫡女换了个庶女出嫁,现下新婚第二日,又这样大的阵仗来讨要和离书,若不是水清说的理由确实是利大于弊,否则这个女儿的死活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可事情已经做了,许林帆既然来了,自然也说服了自己,可许知知的做法就像是在打他的脸一般。
“还不站起来,像什么样子?”
许知知暗暗吐了吐舌头,再次见到她这个将她送入首辅府里的便宜父亲也没有什么感觉,若不是她一直这样跪着确实不妥,她还真不想如了许林帆的意。
撑着阿姐,踉跄站起身。
衣裙盖住微微折旧的裤腿,她这才看向那一群人。
被握住的手心微微用力,她看向阿姐,阿姐在她耳边轻声叮嘱,叫她不要说话,一切由她来善处。
心下一阵酸涩。
她的生母是低微的女婢,生下了她便难产而亡,就连名字也是随意取了带着讽味的“知”字,要的便是她时时刻刻谨记知晓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身世,在重脸面的大世家里,或许还是不愁吃喝的,可许林帆——小小的五品官员,还是当年沾了叶家的光,才有现下的一席之地,许知知的日子应当是极其难过的。
可她长大这样大从未缺衣少食,甚至上过学堂,虽总是挨板心,却终是认了些字。
这一切,皆是因为她的嫡姐——许水清,自小便掌管许府事事护着她。
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之通透,许知知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字都形容不出她嫡姐的万一。
这样好的阿姐,她又怎能舍得她嫁于一个双腿残废之人,是以当许林帆找上她时,她仅思虑半刻便同意了。
春雨一阵一阵的下个没完,众人踩过泥泞的地上水洼飞溅。
黑白色的灵堂一角,堆积着还未完全收拾好的红绸,应当是府中人手有限,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置办好这些,已然是极限了。
原本落在身后的叶淞几步走上前,在众人的目光下,拿起白布将堆在墙角刺眼的赤红盖起。
做好这些,不知是不是许知知的错觉,她觉得叶淞好像往她这看了一眼。
可仔细看去,男子面上并无表情,除却眼下的乌青,略显疲惫。这样的叶淞看着并无威胁,可她还是有些颤颤的拢了拢外面的白衣,将里面未来得及脱下的大红鸳鸯喜服遮的严实。
不是怂!她也是想着尊敬一下死者。
“叶小公子,令兄之事实在惋惜,还请节哀。”许林帆朝着灵堂微微曲腰,随即对着跪着的叶淞开口。
“许伯有何事直说便是,总归现下不是外人。”叶淞背对着人群,僵直的身体透着落寞。
此话一出让许林帆皱了皱眉心,他倒是小瞧了这小子。这幅模样的将两家联系在一起,倒更显得他接下来的话落井下石。
果不其然,就连带来的家仆也有些皱起眉头一副不忍的模样。
许林帆看了眼许水清甩了甩袖子,将头偏向一旁。
一旁的她却将这眼神的含义看的清楚,哪能猜不透他的意思,一个女儿的终身之事哪里比得了他的面子。
阿姐见状拧着眉,松开她的手心,朝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走上前,素白的衣裙点地跪在叶淞的斜后方。
先是极为尊重的拜祭死者,“早闻骁骑将军府大公子英勇无双,对待亲兵皆是心慈好善,军中无人不服,水清惜得无缘得见。”
双手置于头下,她弯下身子,缓缓抬起:“家妹年幼,嫁入叶家本就是误会,水清惭愧,在此时此地不合时宜的向大公子讨要一份和离书,望大公子怜水清的惜妹之心,水清亦会替公子担起为兄之责,小公子的下半生定会衣食无忧。”
话毕,几人打开一旁的箱子。
许知知怔了怔,上一世的她被叶景的死吓得晕晕乎乎的,阿姐疼惜她,未叫她到前厅看到这些过程。
她看着那些珠宝,许家哪会有这么多的金银,即使有,许林帆也不会舍得拿来救她。
这些……应当是夫人死前留给嫡姐的嫁妆。
许知知鼻尖酸了酸,忆起上一世自己的结局,叶淞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自己,更别提这样得罪他的嫡姐的结局。
视线朝着缓缓起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去,那近乎苍白的面孔扫视了堂口一圈,一双冷冽的双眸,寒潭般笼罩。
眯了眯眼睛。
这小胳膊小腿的……老天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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