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纳兰燮点头,“你来所为何事?是为少读几日书,还是又来找寰儿?”
找寰儿?他倒是想啊,做梦都想。但叶少卿说必须要按流程来,为了与寰儿长久相伴,千万不能逞这一时之快……
“景儿,你父皇正在议事,褚寰可不在此地。”
“并非为了找寰儿。”纳兰景咬咬牙,“孩儿不忍西戎使臣蒙冤,特来昭雪。”
“哦?”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贡品就在此处,你现在告诉朕。”纳兰燮指了指桌前那摊东西,“西戎使臣以腐物加害我朝,欺我容国坐井观天,铁证凿凿,何来冤屈?”
“回父皇,”纳兰景拾起一颗腐果, “薛嫔之所以上吐下泻,既是因食用腐烂之果——试问食物**,需要何种条件?”
“食物腐化,自然是湿热所致。” 纳兰燮眯着眼道。
纳兰景又指着一旁的木箱,“这种木材带有虎皮纹,名为沙漠铁木。用来保存食物,能起良好隔热之效。至于这湿么——”
“由西戎入关,一路皆是干旱无雨之地。既没有潮湿的环境,何来这一丛霉斑呢?”
一语既出,群臣豁然开朗。
“这么说来,想是贡品中途遭人掉包,故意陷害西戎来使了!”
“启奏陛下。”介老臣道,“离了西北二州,往来上京脚程不过五日,又有快马加急,不至于长霉至此。由此看来,这些贡果乃是来自东南多雨地带。可见有人从中作梗,欲挑拨两国关系,置我朝于不仁不义。望陛下明断!”
“既如此,”纳兰燮揉着太阳穴,“误会一场,那便赦免西戎使节吧。”
“陛下!”邢皇后不可置信。
“皇后有何高见?”
“臣妾……臣妾不敢。”
“既如此,”纳兰燮厉声道,“刑部尚书何在?传朕口谕,彻查私换贡品之人,一经找到,务必严加处置!”
纳兰景抹了把汗,还好没露破绽。
“谢过父皇!”
青年男子啜着酒,头戴玉冠、眼若黑潭,正目不转睛盯着他。尹冰、尹炎被送回席间,以慰劳之名赏以绢帛,实则严加看管。
而更靠近角落的一侧,叶无声正摇着杯盏,目睹这一切。
纳兰景就要起身,但见黛蓝裙摆、长靿靴落于肘边。
他傻傻看着,这又是谁?叶少卿给的剧本里,没有这么一出啊……
卫明川腰系革带、佩有水色长剑,背对他朝大殿走去。
“世子殿下到——”
纳兰燮将金樽清酒一饮而尽,正对他举杯:“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微臣应陛下邀约,特来赴宴。”
卫明川落座席间,面向北面。群臣各聊各的,不时瞥向他,无不是目光诧异。
“世子,来得如此匆忙,适才可错过一场好戏。但凡与朕传句话,朕也好派人去接应你啊!”
“陛下言重了。”卫明川道,“臣乃草芥之躯、有罪之人,不敢当此殊荣。”
“哦?”纳兰燮挑眉,“不知世子,何罪之有?”
“臣的罪过,陛下比谁都要心知肚明。”
纳兰燮微微一笑。“朕听闻数日前,黎亲王府上下返乡探亲,可有此事啊?”
“父亲年老多病,不能在朝理事。正好赶上外翁祭日,想着换换环境,这才回乡拜祭。”
“那可要请个大夫,好生照看才是。”纳兰燮接着道,“朕近来忙于国政,腾不出空,要不然,定要亲自去看望阿昌。不过爱卿既回来了,朕还有一出重头戏,是特地为爱卿准备。”
说话间,麋皮制成的箭靶,已被摆于阶下。
“爱卿,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年轻男子接过箭筒,起身作揖:“适才一场乌龙,望没有扫了诸君兴致。末将邢真,愿为诸君射箭助兴。”
气氛有几分微妙,朝臣们似乎心知肚明。
“邢将军箭术精湛,我等皆是舞文弄墨之辈,得此良机,自当一饱眼福!”
邢真将弓拉满,退于殿前。
一把冷箭飞速穿过,划破凝滞的空气,正中靶心。
一支,又一支。
卫明川隐约嗅到了。从那箭矢之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气息,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逼紧。
嗖的一声——未等擦过他的肩头,又一把箭与之相撞,挟带冷气。
“谁?!”
顺着方向望去,对面的屋脊之上,蒙面女子张弓搭箭,瞄准殿内。
“有刺客!保护皇上!”
断成两截的箭,被卫明川拾起。
“看来邢将军的箭,也有走偏之时啊。”他似笑非笑。
另几名箭客探出头来,女子从屋顶跃下。
席间众人抱头鼠窜,瓜果酒食,顷刻洒落满地。
漠北王不见了踪影,南师长老将寿桃一丢躲于屏风后,身后还蹲着十几名宫女。一炷香时间,适才井井有条的宫宴,成了一片杯盘狼藉。
邢真护于纳兰燮身前,乔装作仆从的士兵抽出宝剑,朝二人迎面扑来。
周旋一阵后,她拉过卫明川的臂腕。
“快走!”
才奔两步,门外已被百八十个禁军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
“既然回来了,以为还跑得掉么?”纳兰燮步下阶墀,不急不慢走向他。
卫知瑶警惕后退,握紧了长弓,额角淌下汗珠。
“先是私赦叛党,再是欺君劫狱。你们兄妹二人,当真齐心协力。可是这些年来,朕视你父王为兄长,赐你一家封号爵位,何曾亏待过你?你做下的事,却何其让朕寒心……”
他压着哭腔,露出一丝悯然。然而在对上卫明川瞳孔一瞬间,消失殆尽。
这双眼又黑又亮,藏着不屈、刚毅,独属于少年的眼神。纳兰燮弯下腰,拍拍他的脸。恍惚中,好像看见许多人的影子——有曾经的自己,有黎亲王卫昌,有那个自己最不想看见、最怕看见的人。
“今日当着众国君的面,且说说你卫明川,都为朕立下过何等——功绩。”
卫明川望着他,唇角勾起。
“你笑什么?”
“我笑陛下不识忠奸,任奸佞为非作歹,却将微臣逼至绝境。”他摇头道,手中凌霜剑滑落。
“逃亡惧责,是臣一罪。在其位不能谋其事,罔顾君臣之道,是臣二罪。然明镜本明,沟渠本清,臣最大的罪过,就在于不该自辩其清!今归来自首,非心虚,更非惧死……身为臣子,臣身死事小,唯独不忍陛下耳目遭蒙蔽!”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为何,为何他就执意不肯认罪?
“臣从未有过谋逆之心。”
卫明川将剑一丢,伏身跪下。“今愿弃剑伏法。但求陛下网开一面,饶恕舍妹。”
“哥哥!”卫知瑶咬咬牙,干脆将弓箭扔下,屈膝道:“陛下,劫狱是我的主意,与兄长无关。是臣女看兄长蒙受牢狱之灾,这才……”
“够了!”颅脑一阵钝痛弥散,纳兰燮目眦欲裂,“你们一个两个,都称道自己没错,到头来,反倒都成了朕的错?!来人,将这两个叛臣贼子拿下!”
一名内侍匆匆上殿:“报——”
“又有何事?!”
“门外有名女子求见。”
“这也值得通传?朕这舍元殿,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得了的?!”
那小厮捂着脸道:“此女自称是逃走的叛党,坚持要求见陛下。奴才要拦,实在拦不住她……”
“冯殷叛党?”
纳兰燮眯起眼,“正好。同伙既来了,今日就在群臣见证之下,一并剿了这贼窝。”
“进去!”
两名解差将她押入。
身穿宫女服的小小人儿,一身新芽欲发的嫩绿,手腕上了镣铐,步履却坚定。
待到看清她的面容,卫明川、卫知瑶双双一惊。
掠过人潮,叶无声位于殿侧,手中银杯轻震,液滴洒落案上。
“民女叶灼,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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