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看清那人面容,李伯吓得将扫帚丢向一边,颤巍巍跪了下来,“哎呀,原来是胡将军。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无妨,老者快快请起。”
胡将军是岐州节度使,早些年带领边军作战,收复北方诸地,立下战功赫赫。因为其祖籍古川,古川人皆引以为傲,总吹得神乎其神,闻其声便知其人。
“少废话,大夫呢?”刀疤大汉呵道,又被胡将军挥手制止。
他方才一直坐着,此时起身,露出半截手臂,叶灼方才看清——原来他的另一只胳膊,早已被血水浸湿,蔓延的血色顺着小臂流下,淌得地面一片鲜红。
“是、是。”李伯瞧了眼叶灼,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我们丹青阁,的的确确就只有一个大夫。若是信不过小儿,西山那头有家杏林坊,那里也能治伤。为将军伤情着想,还劳驾几位军爷多行些脚程,移步别处……”
胡将军扶起李伯,指了指叶灼。
“老者严重了。我这伤不碍事,既没有别的大夫,就让他来看吧。”
药粉纱布已经备好,卸下铠甲,伤口还在呼啦啦往外冒着血。
“这伤……得有十天半个月了吧?”叶灼道,“早些时候为何不处置?”
“噢,这是半月前的旧伤。战场厮杀,军中负伤本是常态,当时我身在关外,疲于奔命,没有过多留意。若非这几日伤口溃烂,实有些疼痛难耐,便也就这样将就过去了。”
创口已经破溃流脓,皮与肉黏连在一起,只差没有见到骨头。寻常人见这副场面,八成要痛得晕过去。
“将就不得。”叶灼皱了皱眉道。
这位胡将军,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伤得这样重,竟还能面不改色与她攀谈。
“再晚些时日,你这条胳膊,恐怕就不能要咯。”
此言一出,在场几位士兵都吓了一跳,刀疤大汉当即喝起来:“呸呸,小子,你可莫要危言耸听。胡将军乃金刚之躯,断骨之痛尚能抗住,皮肉之伤,怎有你说得那般严重?”
正说着,一口酒已然喷到创口上。
“严不严重不重要,凡是落在本医仙手里,就没有治不好的伤。”
叶灼拿来烧红的烙铁,“胡将军,忍着点儿。”
众人心里皆是七上八下,唯独胡将军面不改色,只有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叶灼不由得感慨,到底不是一般人,清理伤口时,竟然一动也不动。唯有从那对紧闭的双目、紧皱的眉头,方能看出,他此时应是痛极了。
“军中没有军医么?”叶灼边捣着药粉边问。
“伤口虽然破溃,好在并未伤及骨髓,便是医术再不精,只要是个大夫,一般都能治得了,不至于拖延至此。”
“唉……小子,你有所不知哩。”刀疤壮汉道,“十年前皇宫出了桩悬案,太医署上下两千人,死的死,跑的跑。剩下几个命好的,后宫娘娘们尚且不够用,朝廷人人自危的时候,又怎会发配给边军?能留给我们的,自是民间招揽来那些不知名游医。有些不堪受苦的拿钱就跑,再有些体弱的,都未必比我们撑得久。稍微受点儿风寒,半路上就倒下了。”
“是了。”胡子大汉附和,“边疆生活困苦,哪里是人人都能受得住?只是人人都想活,尤其我们这些人,为了多活一日,不得不用命讨口饭吃。”
挤出脓血,割去腐肉,再将灰白色药粉敷上,一气呵成。
叶灼从未觉得替人包扎如此顺利,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将瓷瓶递给胡将军。
“丹青阁独门秘制金疮药,三日一换。这段时间先尽量用左臂,休养半月,保你恢复如初,能扛大刀能挥枪!”
胡将军拜谢以后,叶灼望着众人远去,喃喃道:“这胡将军,倒是个好官。”
李伯在厨房烧柴火,闻声道:“何以见得?”
“一个大将军,自己受了伤,不以体己为重,反而想着体恤士卒,将军医让给伤兵。这不好么?”
“好是好。胡将军可是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功绩历来为人所称道。”李伯来了兴致,轻哼一声,“只可惜啊,做父母官是最好,这做将军的,可万不能太好咯。须知军不可一日无主帅,大敌当前,这活命的机会,还要先留给自己才是。”
“……”
“丫头,你说是也不是?”
见无人应答,李伯回头望去,丹青阁早已没有了叶灼的影子。
“臭丫头,又溜上街了。”
他忽然想起后院那只鸡。那只鸡是昨日叶灼赶集时带回来的,成色十分漂亮。昨日他还念叨,想来是这丫头长大了,竟懂得买肉回来犒劳他老人家,此时回想,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早晨后院的鸡还在叫,方才怎的一声不吭?
不瞧不知道,这一瞧,果不其然,就连那只鸡也不见了踪影。
李伯望着空荡荡的后院,气得将柴往地上一丢。
“带一只肉鸡上街,这是要作甚?”
午市,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不闹热。
古川与西戎接壤,北又濒临漠北苍尘山。时值西戎归顺、万邦朝会之际,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也多,其中不乏有来往的行商、班师的军队。
偶有马蹄经过,地面扬起尘沙,呛得直叫人睁不开眼。
叶灼戴着虎头帽,身着比甲,大摇大摆走上街头。怀中抱有一只鸡,通体姜黄色羽毛,正瞪着豆大的眼珠,打量街头叫卖的饼摊。
“老板,来个饼子!”
“是小叶子啊。饼子马上就好!”
热腾腾的炊饼下锅,发出滋啦的油声,顷刻间香味四溢。
叶灼满足地咬下一大口,阿缇嬷嬷做的炊饼,若说在古川排第二,整个岐州还不敢有人称第一。
“王记包子嘞——”包子铺的王大叔吆喝,见着叶灼,连忙招呼她过来,“小叶子,我这儿包子还剩了许多。马上要收摊了,你若是不嫌弃,这些,还有这些,就都拿回去吃吧。”
“王叔,这怎么行?”叶灼说道,就要掏钱。
“怎么不行?上回你医好我的腿,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几个包子换一双腿,是笔划算买卖。”
古川地方不大,只有两家药铺。杏林坊主要卖些药材,丹青阁则是唯一一家正儿八经的医馆。
王记包子名声响,以往信不过她的,一般都选择到杏林坊开方子。自打她医好王叔的腿,生意才总算有所好转,这条街上的每个人,凡是去丹青阁看过病的,都要同她打一声招呼。
“说到底,王叔您才是丹青阁的贵人呐。多谢了!”叶灼接过包子,才出了个门,怀中已是满满当当。
一口炊饼,一口包子,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话说小叶子,你抱着这只鸡,是去做什么?”阿缇嬷嬷操持一口不太标准的中原话,咧嘴一笑,“我瞧这只鸡生得肥美,做成炊饼馅儿应该味道不错。要不你出个价,就把它卖给我吧!”
叶灼险些呛到,连忙将怀里的鸡抱紧,“这只鸡不能卖,不能卖!”
“为什么?”
“我拿它有大用处……它能助我找到师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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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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