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子

薄迁每日的日程都很规律。

卯时起,在早膳前温书舞剑,随后与崔故习文策、与闻嵩宜习武。午时后,自行练习几个时辰的长槊,最后在亥时末歇息。

这样的日程其实枯燥乏味,但对薄迁而言却格外安心。

或许是因来之不易,薄迁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希望日子能日复一日的平静下去。纵使他很清楚,对自己这枚棋子而言,这注定不可能,薄迁也希望平静的岁月能久一些。

再久一些。

“公子。”

那是二月平平无奇的一天。

长枪卷动风声,模糊了声音。但薄迁还是停住了枪,抬眸看去,他对上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是安鹊。

安鹊与晏还明一般,很少来寻薄迁。

她是晏还明的亲信,薄迁只是她负责的工作之一,无需太过上心。薄迁的衣食住行,安鹊手下有足够的人去做,她只要拨人拨钱便是。

安鹊也与其他的侍从不同,比起侍从,她更像是晏还明身边的女官。甚至在某些时候,见到安鹊,就等同于见到晏还明,她就代表晏还明的意思。

薄迁不敢怠慢。

收好长枪,薄迁快步向安鹊走去,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忐忑——他的两位师长现在都很好,也没有忙起来的迹象。既如此,安鹊寻他所为何事,便很值得思索了。

不过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安鹊便福了福身,直接开口:“大人有事要寻你。”

薄迁一顿。而安鹊依旧冷淡:“更衣后再去。不要污了大人的眼。”

……

春意尚且缥缈,庭院中唯有寒梅屹立。

薄迁到的时候,晏还明正在插花。

细颈瓷瓶落在桌案,宽大的袖口吐出皓腕,如玉而成的手持起花枝,极尽轻柔。铜剪却残忍,毫不留情地剪去枝丫,只留最美的部分,塑成晏还明想要的样子。

当下是寒梅的盛花期,庭院中亦是红花大片。但这瓷瓶中的寒梅却被修剪到嶙峋,无故透着几分凄凄。

晏还明剪去最后一支多余的枝桠,又打量花枝良久,才抬眸看向薄迁。

“你来了。”

薄迁垂眸,抬手行礼:“见过大人。”

晏还明莞尔:“不必多礼,上前来吧。”

他向薄迁招了招手,薄迁顺从地来到他身边。

“你的院子是不是有些空。”晏还明继续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漫不经心:“可要也种些花草?”

梅的冷香萦绕,却不比晏还明身上的冷香沁人心脾。薄迁低声道:“多谢大人。但花草娇弱,我只恐在院中习武时伤了它们,便不必了。”

晏还明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强求。

待亲力亲为地为瓶中红梅倾了些井水,晏还明便带着薄迁绕过屏风,来到了内室。

“坐吧。”落座于圈椅上,晏还明抬了抬下巴。

薄迁沉默地坐下了。

或许是自小的经历,薄迁并不习惯抬头看人,即使与晏还明相对而坐,他也依旧垂着首,像一尊庄重的雕像。

但晏还明不喜欢。

“好孩子。”端起茶盏,晏还明的语气依旧轻缓:“把头抬起来。”

薄迁一怔,还是顺从地将头抬起来了。

或许是还未长开,又或许是自小生活在大魏,薄迁的容颜并不如寻常北狄人般锐利,只是依旧高鼻深目,带着异族的特征。晏还明像观察那支任他摆弄的花一样,细细观察着薄迁的脸。

他的目光不算有存在感,却寸寸攀上薄迁的身体。薄迁对此格外不适,他想垂下眼,但奈何晏还明大抵是不许的。于是薄迁只能努力放空自己,在心中一遍遍临摹着晏还明的模样,思索着晏还明寻他的意图。

不知过了多久。

“好孩子。”温润的声音击溃了怪异的气氛,晏还明忽然开口道:“近日金吾卫抓了很多肃慎探子。”

薄迁一顿,猛地蜷起了手。

晏还明的语气依旧平静。

“肃慎探子说,是白狄人派他们来打探红狄七王子的消息。”

红狄七王子……

指尖刺入掌心,疼痛混杂着嗡鸣,让薄迁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他难以遏制地再次垂下了头,只为了遮挡自己的神情。

而晏还明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只轻声问:“你想回去吗。”

……

想回去吗?

薄迁的思绪忽然空了。

他想回去吗?曾经在大魏皇宫时,他的确是想的。

在被老太监欺辱的时候,在为了活着低三下四的时候,在把自己的自尊人格脸面全都抛到地上,任人狠狠践踏的时候,他都无比的想回到红狄。

可是现在,他还想回去吗?

薄迁有些迷茫。

他忽然发现,他不想回去了。

他居然不想回去了。

北狄人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在大魏,北狄和大魏的来往近年更是越来越多。

可是从没有人提起过他,从没有人想起过他,更从没有人在意过他。他在地狱中日复一日的挣扎,连性命都朝不保夕时,北狄人在做什么?他日日都在梦里盼着父王带他回家,可是一睁眼,他依旧在绝望中沉浮。

他曾经那样的期盼,可是没有北狄人来救他。

是晏还明救了他。

是晏还明带他离开了地狱,是晏还明给了他活下去的一切。

他的命,是母亲给的,也是晏还明给的。

身体在颤抖,薄迁几乎想咬着牙,说他再也不想回去。他不想回到红狄,他不信他的父王是真心在寻找他,他也不信他的兄弟会欢迎他。

是红狄先抛弃了他。

他在大魏已经活了十年,整整十年。可是除了当下,这十年他活的都跟野狗一样:没有任何自尊,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人将他当做一个人。

除了晏还明。

薄迁不想做王子,薄迁不想做王,薄迁不贪图红狄的任何东西。

薄迁只想做人。

薄迁只想留在晏还明的身边。

但是,在拒绝脱口而出前,薄迁又想起了于晏还明而言他的价值是什么。

而棋子,就该有棋子的样子。

“……”薄迁的双手在颤抖,声音也有些哑:“……大人需要我回去吗。”

晏还明似乎全然未察觉他的情绪,毫不避违地颔首:“需要。”

“……好的。”

薄迁的头垂的更低了,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那我……”

晏还明打断了他的话语。

“但不是现在。”

薄迁一愣。

而晏还明微微笑着:“我需要你回去,但不是现在。我与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北狄现在正在寻找你。你若不想回去,日后便不能离开府邸半步。只有在晏府,才不会有人将你的存在说出去。”

薄迁忙道:“我会的!”

他抿了抿唇,说:“我会很听话的……大人。”

所以请不要赶走我。至少,请不要在现在赶走我。

晏还明轻轻颔首。“我知道。”

……

红梅未老,春寒料峭。

独自捧着茶盏,晏还明望着那支瓶花,又想起了今日薄迁的神情——夹杂着怨恨,愤怒,偏执与绝望的神情。

晏还明忽然有些犹疑了。

“……会成功吗。”

低不可闻的声音近乎自语,仅有一半流入了崔故的耳中。

“嗯?”

只听到‘成功’二字的崔故偏了偏头:“首辅大人,莫要这般小瞧我呀。我的字好歹也是算是家传,如何会不成功呢?”

说罢,崔故抬笔洒墨,在画绢上留下自己的字迹。

锐利,坚毅,却又洒脱。

不同于写字过分端正的许止,崔故的字与晏还明的有几分像。看着他带着炫耀意味地举起画绢,看着自己的画陪着崔故的字,自思绪中挣脱的晏还明笑了笑。

“是写的不错。”

崔故扬眉一笑,将画绢挂好,又去看那瓶红梅。

梅本就傲骨,那瓶出自晏还明手中的梅花更是如此。遗世独立,清高出尘,却又艳丽到咄咄逼人,艳丽到多了几分血腥的狰狞。

瓶花在文人骚客中时兴多年。晏还明对此浅尝辄止,崔故却喜欢。

他很少会见到这般气质的瓶花。因而兴致勃勃地打量了良久,崔故才看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首辅可是在为何事发愁?”

万物皆可寄情,瓶花亦是如此。崔故在此道了解颇深,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因而过了兴头,那几抹情绪就后知后觉地闯入了他的眼中。

晏还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他已经不愁了。

晏还明的心绪很少波动。他一贯平静,也极少有什么会扰乱他的思绪。就连历代警惕的白莲教死灰复燃,晏还明都从不为此发愁,因为他确信,自己可以处理这件事。

而忧愁……则是晏还明第一次意识到,薄迁似乎并不如他面上那般安静死寂。他似乎真的不够了解薄迁,不够了解薄迁的心性。

……所以,该做新的准备了。

但崔故并不知晓这些。

他想了想,似乎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又觉得不符合晏还明的气质与当下气氛。

于是,崔故最终只调转话题道:“说来,若金吾卫日后抓到了白莲教教主,首辅欲如何处置?”

晏还明漫不经心:“枭首示众。”

崔故顿了顿,显然是对这样温和的结局颇为意外。

而意识到他的所思所想,晏还明轻呵一声:“我在修身养性。”

谢谢宝宝们的地雷和营养液~

薄迁正在青春期,忧桑青少年[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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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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