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昔

第五章往昔

夜色里,众人踏上归程。

周薪与女儿周怀雪一辆马车,宁昭与谢殷一辆。

为表歉意,沈平安执意要送众人出城。

宁昭还沉在梦里。

府邸中大火熊熊,扑鼻而来的是火木的呛人气味,她蜷缩在墙角,耳畔响起烛火噼啪之声。

断裂的房椽兜头砸下,火舌燎上裙角,她伸出手去拍打,手背被烫出水泡也浑然不觉。

好像已经没有了痛觉,她屈腿蜷缩起来,眸底倒映着烈火。

屋外,厮杀声震耳。

她的身体颤栗起来,拢紧双耳无声落泪。

母亲已然自缢身亡,父亲被人砍下脑袋,悬挂在城门前示众。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在生辰当天失父丧母。

叛军还没有杀进来,她要跑,要逃,被抓住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宁昭扶着墙晃悠悠站起来,踉跄扶墙,可还未迈出一步,便被大火封住去路。

身上很痛,烟火呛喉,她不断捂着口鼻咳嗽。

窗外又传来什么人的暴喝:“给我继续搜!”

她心下愈发惶然,扭身欲翻窗跃下。

可这是摘星楼,高数十尺。

若是从此处跳下去,多半是半身不遂。

夜风凛冽,吹干宁昭眼睑处的泪痕。

她撕掉罗裙裙角,一只脚刚踩上边沿,就听身后又传来人声:“快,她在这里,别让她跑了!”

宁昭扶着窗框的手骤然松开,纵身一跃。

春月胧明,星河倒悬。

冷风似刃,刮过面颊。

她缓缓阖目,被摔成肉泥的疼痛并未到来。

而是落到一个怀抱里,对方身上萦绕着浅淡的檀香。

她睁开眼来,望见的是谢殷的脸。

或者说,是少年时的谢殷。

那张无甚表情的脸贴近她,倏然扳着她的颌骨,迫使她仰头对视。

她已是泪痕满面,朦胧里,只瞧见他淡色薄唇在月下翕动。

“宁昭,”谢殷很轻地喊她,声线泠泠,“你醒醒。”

“好痛。”

谢殷怔忪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眸光涣散,紧攥着他的衣襟又重复了一遍。

“我好痛,”宁昭定定望着他的脸,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处,“这里,好像空了。”

谢殷沉默着,没再应她。

许是梦魇,她身躯疲乏,又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

谢殷身躯僵直,她柔软的发丝垂落,扫过颈侧,泛起绵绵痒意。

...

清水县城门口。

冷风呼号,人头攒动。

“求各位官老爷行行好,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我家中还有妻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啊。”

“大人,求你让我进去吧,我只要一碗粥,啊不,半碗粥。”

“……”

守门的侍卫虽披甲执锐,目露凶光,可终是寡不敌众。

在拥挤的流民中,那侍卫勉力伸长颈项,转头对另一侧的门卫道:“快,快去禀告大人。”

这些流民俱是衣衫褴褛,手头捧着破碗蜂拥而至,将城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马车行至城门口时被迫停下,因着惯性,宁昭的身躯前倾一下,额角猛然撞上车壁。

可她并未觉得疼,像是枕着什么软枕。

她徐徐睁开眼来,侧目瞥见一只手。

那只手宽大,骨肉匀称,正为她垫着后颈。

在她睁眼的瞬间,谢殷就把手抽回去,掀帘望向城门。

城门外人群熙攘,流民们个个衣衫褴褛,面如土色,黑压压一片。

侍卫拨开人潮,见是谢殷,顿时面露喜色,好似看到救命稻草。

他快步走到马车前,对着两人躬身行礼。

“大人。”

谢殷颔首低嗯,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流民们还捧着碗哀泣连连,更有甚者攻击起了守卫。

看着同僚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惨状,他缩了下脖颈,叹息着开口:“这事说来奇怪,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我们清水县粮食千石,可资助各县流民,可是我们的粮食也只够自己,怎么就……”

实在想不通。

宁昭劫山匪,分发粮食也不过半个时辰有余,究竟是何人消息如此之灵通?

她轻皱眉心,不远处人群集聚,吵嚷声不绝于耳。

正思忖间,系统的嘀嘀声又在脑海响起。

半空中漂浮着几行大字:

【甲级任务:帮助城外流民获取粮食】

【任务时限:5自然日】

【生命值:10自然日】

【温馨提示:系统商店已开放,宿主积分充足,可随心选购】

宁昭估摸着自己有四百积分,本着好奇心再度点开了【系统商店】,货架上的物品名千奇百怪,什么特效药水、一日种子等。

甚至还贴心附赠【使用说明】。

一日种子顾名思义,即是一天便可生长成熟的种子。

宁昭满头雾水,倘若真是这般神奇,那还要农民作甚?

再说,这系统怎会这般好心?

果不其然,【使用说明】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使用次数有限,请谨慎购买哟。】

她又瞥见一日种子的标价,三百积分。

一共也才四百积分,一下就花出去四分之三,她隐隐觉得肉疼,遂关掉系统商店,眼不见心不烦。

“大人,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啊?”守卫急道,“我们又无余粮给他们……”

被一群流民围堵城门,着实不像话。

这些人看起来更像是被人煽动,才来清水县求粮。

想来还是与那帮被剿灭的山匪脱不了干系,宁昭捏了捏眉心,问一侧的沈平安:“那帮山匪可还有靠山?”

沈平安静默半晌后开口:“有的,山匪头子与李家少爷李宴州相熟,还是结拜兄弟。”

宁昭又问:“这李宴州什么来头?”

“是江南镇西盐铁使李延的弟弟,”谢殷接过话头,幽邃眸光落在她身上,“去岁宫宴,说要纳你为妾那位。”

谢殷平静无澜的语气多了几许起伏,他微敛眸,移开目光。

宁昭记性不大好,记忆中就没有李宴州这号人。

她眼睫轻弯,漫不经心地哦一声。

“是吗?我不记得了。”

宁昭当然没有记忆,彼时她权势煊赫,正如日中天的时候,踏破宁府门槛的不计其数,又怎会对这件小事有记忆。

自然,她也不会记得他,在李宴州说出那句话以后,与之拔剑相向。

当真是位薄情寡恩的女子。

谢殷侧过脸,发丝垂落下来,看不清表情。

李宴州昏聩好色,原先还有李延管着,可李延近日生了场大病,李波不但没有侍奉,反而是愈发风流浪荡了。

不但与那些山匪称兄道弟,还要那些山匪进献美人。

想来是她此番劫匪,断了那李宴州的温香软玉梦,才会在此给她使绊子。

可她亦不是好欺负的人。

一个计策登时涌上心头,她唇角微弯,对那守卫道:“开城门。”

守卫“啊”了一声,此时若开城门,那些流民还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呀?

可宁昭的话又不似玩笑:“告诉他们,李府粮食万石,富可敌国,而李氏小公子李宴州乐善好施,极爱济贫。凡是去李府讨食者,都会有所得。”

守卫闻言,忙转身对挤在人群中的同僚大喊道:“开城门。”

城门甫一打开,流民们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好似一窝蚂蝗过境。

守卫们早已无招架之力,纷纷给流民们让路。

宁昭斜靠车壁,懒洋洋摆手,指挥马夫进城。

谢殷唇紧抿,视线不曾从她脸上移开。

宁昭无所察觉,双目微阖,眼睫静垂,半支着脑袋打盹。

她时不时轻点两下头,鸡啄米似的。

须臾,她又枕着车壁入梦。

一双手伸过来,扶着她的额头,轻抵肩膀。

...

李府大院,凉亭。

虽是深夜,府中依然灯火通明。

李宴州躺在贵妃榻上,翻起从万宝斋淘来的新话本。

身侧是一群环肥燕瘦的美人,水袖轻扬,在如墨夜色中翩翩起舞。

美人玉足佩金铃,一手挥袖,一手舞剑,当真是一大盛景。

王二立在一侧,给李宴州摇扇,谄笑道:“李公子,这美人儿您还满意?”

李波并未抬眼,只敷衍道:“甚好。”

“那您看,我大哥的事,不知能否……”

“本公子自有定夺。”

李宴州合上话本,自贵妃塌上起身,捏着那美人的脸端详片刻。

美人杏眼朦胧,眼尾上挑,她尖细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却不敢反抗,怯怯瞧着李宴州。

李宴州被她这样羞怯的神情取悦,转身对王二道:“这美人本公子要了,至于为你大哥报仇这件事,本公子自会想办法。”

李宴州话音刚落,就见一小厮急匆匆赶来。

“少爷,少爷不好了。”

李波沉醉于美人舞剑里,被小厮这话一讲,登时便沉下脸,抬脚踹了过去:“什么不好了,你少爷我还活着呢,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同那病秧子一样么?”

小厮摇摇头,连连歉声道:“少爷饶命,可是外头……外头有一大批流民闯进来了,少爷您快去看看罢,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李宴州闻言,正要骂小厮胡言乱语,想再踹一脚时。

远处却有一群乌泱泱的流民,捧着缺了口的陶瓷碗,朝凉亭这边争先恐后地涌来。

瞧见了李宴州,流民们更是两眼放光:“看哪,是大善人李公子。”

“李公子,求您给我们点粮食吧,求求您……”

“是我先来的,你们挤什么挤。”

“明明是我先……”

“……”

李宴州身躯绷紧,脸色黑似锅底,他缓缓收回脚。

眼见着那些流民愈来愈多地聚集,李宴州冷嗤一声,眉目间尽是烦躁,他攥紧拳头,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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