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上软哒哒的长条丢出去,看着它在草丛里痉挛扭曲,红色的蛇血从剑尖上一路淌下来,低落在洞口的草地上。
崔明折看了一旁蹲着的乞丐一眼,转身走进了洞里,乞丐跟了进去。
夜晚,就近凑来的树枝树叶生了火,砍了些干枯的荒草铺在洞里当床榻,崔明折用长剑串着一张馍烤着,耳边是洞外滂沱的雨声和洞里某个不修边幅的人发出的呼噜声。
吭哧吭哧硬是一声比一声响,都快盖过外头的雨声了。
少年看了一眼在火光里背对着他睡的很香的男人,解开下巴的绳结取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剑眉星目的少年面孔。
虽然坐在荒山野岭的山洞里,哪怕靠着难以下咽的干饼度日,少年依旧背脊笔直,透着受过良好教养的风度和姿态。
垂下的眼眸中映照进热烈璀璨的火光,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兵戈扰攘的动静,鼻翼间能闻到的只有血的气息,一张口便是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啜泣。
但是挣开那一层刀光剑影,坐在火堆边的少年眉目清寒,脸上吝啬于夜色半点表情。
“啪!”的一声,少年回过神来,手上的饼有些糊了,炸开了一个口子。
撕掉糊块,崔明折小口小口地吃着馍,用水囊里寒凉的水咽下去。
靠在身后的石壁上,无声地深呼吸一口气,在呼噜声和雨声的交响中闭上了眼睛。
“殿下。”
一阵温和的女生呼唤让他刚闭上的眼睛再次挣开,但是入目的火堆提醒着他现实。
往火堆里架了几根粗壮的树干,崔明折再次坐回去闭上眼,放任被哭喊和血光裹满的梦魇将他带入意识深处。
寒风吹进洞里,呼噜声戛然而止,背对着火光睡着的乞丐睁开了墨色的眸子,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歪倒在枯草上睡着的少年,视线一转移向洞口,对上了几双油绿的眸子。
垂涎的饿狼仿佛看见了不可战胜的天敌,呲着的牙收敛了起来,怎么放轻脚步围过来的,就怎么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狼群离去后,男人站起来走到少年身边蹲下,有些脏兮兮的手摸上少年脑门,蹭一手汗。
“啧……我可不是医修,这凡人发热要怎么治啊?”
嘟囔了一句话后男人从腰间的破布袋里摸出来一只白玉瓶来,将里面隐隐带着点绿色的液体倒了一点点在少年口中。
眉心慢慢松开,被高热折磨的人松散了下来,只是眼角泪水淌进了鬓发里,露出两分清醒时见不到的脆弱。
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在距离少年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在地上用石块摆出一个复杂的形状后,洞里的寒风突然歇了下来,暖意开始充盈在洞里。
“殿下……”
“蒙叔?是你吗?”
少年在黑暗里的呼唤发出了回音。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雷雨的疯狂冲刷,模糊的视线勉强挣出一丝清明,看见的,是不知前路的山道。
他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感受到了喉咙传来的刺疼。
“蒙叔,别睡……跟我说句话!”
崔明折颤抖着呼唤着背上的人。
良久后,背上的人抬起手,颤抖着挽住了崔明折的脖子,许是大喜过望,在山道上背着人狂奔的少年一时忘却了他身后的人已经就剩一口气的事实。
“殿下,放我下来吧。”
“不要!”
崔明折严词拒绝了对方,被地上石头绊了个趔趄,但是胳膊撑住了身体,没有摔在地上,耳边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但是崔明折的脚步越来越艰难,他没体力了……
雷雨大作,手上的刀都已经钝了,刀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映出了山头上狰狞的电光。
泪水、泥泞和血迹混在一起,只有崔明折不知疲倦地在被追杀的道路上努力奔跑着。
“殿下……”身后的人凑近了些,断断续续的热气喷洒在耳边,夹杂着洗不干净的血气。
“殿下,后面的路,末将不能陪您走了,您得……一个人……坚强地走下去。”
“我不……”
崔明折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一身简洁的青色劲装逐渐在暴雨中被新干净一块块血污。
“这个世界对您可能不是很友好了,但是……它有春天的玉兰、盛夏的杜鹃、金秋的木樨、寒冬的腊梅,它还是很美的……往后的人间四季,您得一个人去看了……”
“蒙叔……”崔明折不敢停下,只能是口头上求着,“求你,别丢下我……孤不准你死,蒙柊,你的职责还没结束,孤不准你停在这里,你听见没有!”
蒙柊的声音越发飘忽,掩盖在雷雨声里,几乎听不见了。
“就陪您走到这儿了,末将走不动了,末将……有愧陛下和娘娘,小殿下,把我放下吧,往后……辛苦您了,小殿下……”
身后再没了声音,虚虚挽在脖子上的手耷了下去,寒夜的雨砸在身上,跑着的人,比背上的人冷下来还快。
“噼啪!”的一声炸响,随之而来的是雷雨声和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
惊魂未定的少年转过头,看见的是睡得流口水的邋遢男人。
是……呼噜声啊……
活了十六年,头一次见一个人把呼噜打得这么响。
但是心上涌出来的不安,无声无息地褪了下去。
坐起来后才难受到身上的黏腻,崔明折扯了下领口,抬手摸到了有些打结的额发。
崔明着意识到了。
他发热了?
视线再次转向那个呼呼大睡的男人,崔明折垂下眉眼,一句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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