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苦涩,回甘醉人。
正如其人,要克服疏离表象,才能品出无法被撇开漠视,极为珍贵的温暖热烈来。
酒香滑入喉中,软漫散在口里。
这点酒并不醉人,裴烬喝得很慢,眼底却渐渐泛起潮热泪光。
实在是,太痛了。
裴烬坐在别人眼中最为尊贵,称得上是拥有着世间万物的至高之位上,感受不到半分欢欣。
他困宥于一场再也得不到结果的情爱里,心里所有的温度都死在了那个冬夜
这个战场上生杀予夺的镇地王将,朝堂上冷戾阴鸷的寡薄圣上,此刻紧绷得像一只困兽,进退不能。
像是再也抵挡不住心间不断漫起的,强烈噬人的苦痛,裴烬冷白手腕扬转,猛地抬起了酒坛,仰头灌了进去。
澄澈的酒水顺淌而下,成流地滑落至裴烬隽扬着的侧颈,浸湿了那层纯白贴附的软缎,淹没了他清隽面容上的丝缕泪痕。
霜雪般冷寒的眉眼,此刻变得昳丽灼艳起来,映得面容也旖旎了几分。裴烬整个人都像是覆上了一层勾人的明亮之色,不再像往日那般阴沉着。
倒透出几分当年隽永散漫异姓王的惊绝风姿来。
转瞬即逝。
裴烬提起剑仞,泛起的冷寒利光又将他扯了回来,远如高山雪。那双寒凉的眼眸半垂着,薄薄的眼皮漫不经心地搭起,压着不息的凛意。
剑尖抵上面前的玉碑,划出凌厉的字迹来。
寥寥十个字,点明了裴烬隐晦的心事。
华胄叶氏女,风华天骄妒。
无关谁的妻子,叶棠芜一直一直都是姿彩照人,出身名门正派的贵女。
是他觊觎着她。
是他要举头三尺望神明。
哀戚寂静的殿堂里,利剑坠落在地上的那声脆响,透着惊人的冷薄之意。裴烬拈起三根细暗檀香,躬身俯首扣了下去。三拜又三起,额头抵着干冷的砖石,极尽虔诚。
不求庇佑,只求你对结果满意。
我真的没法再做得更多了。
纪远站在他身后,心内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滋味来。
他没见裴烬跪过人,德贤帝在世的时候,异姓王当得危险万分,如烈火烹油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过半分屈膝昧上之态。
他有自己的傲骨。
叶姑娘和他都是那样好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起棺。”裴烬声音冷寒,凄苦的情绪被淹没下去,只剩下了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风雪招摇着,几位跟在裴烬身边多年的将才心腹,同他一起撑起了这顶单薄玉贵的棺椁。
寒风呼啸而过,路面并不平整,厚雪下覆着一层亮泽透冰,极易起滑。可棺椁平整地前行而去,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说是用了万分心思也不为过。
这是裴烬心底最后的念想。
所有人都明白。
棺椁落于玉床的那一刻,裴烬像是无所适从地眨了眨眼,那双漂亮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棺面。
带着安抚之意。
带你回家了。
专门给你建的,可不能嫌弃。
工匠会伤心,建材会伤心。
他也会。
他又会伤心又会愧疚。
可善终不了,只能受尽折磨地责问自己。
几位将才出去的时候,裴烬落在身后,走得很慢。
其实地宫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这里的每一块建筑构成他都清楚。那些睡不着的日子,枯坐在殿里难捱的时候,他都跑来看。
看着看着,心里就好受点。
不是苟活着,起码有在为他的宝贝做事。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纪远。”裴烬懒洋洋地喊了声,檐廊的微光映着他寡淡的神情,腔调也一应是倦怠地:“建陵的时候,怀王府的银钱填了进来。抄府邸得来的,都还放着。”
“也够用一阵了。之前下狱的官兵,贪赃枉法勾结旧朝的,残党势力均被剿灭了大半。剩下的,短期内起不了势。”
“你们几个,我提拔起来,各个身居要职。联合起来也能管一阵事,或者找个可堪有品的幼帝扶持着上位,也行。”
“只一样,没事少来陵寝晃悠。”裴烬眉目敛垂着,语气极为散淡,漫不经心地低声道:“别来烦我。”
他牵扯起唇角,慢悠悠地又补了句:“我可翻脸不认人。”
地宫内已经隔绝了风雪,甚至因为墙体上倾覆了大量的暖玉,周围都是暖融融的。纪远握剑的手却罕见地抖了下,因惊惧而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不敢问,只麻木地向陵寝外走去。
“噢。”裴烬站在地宫漆黑的殿口,散淡地嘱咐了句:“别治理地太不像样。”
那他到了地下,没法跟叶棠芜解释。
又不是能活着一起治世,做得不好他怎么都能解释。死皮赖脸,跪求惩戒,什么办法都成。
裴烬自嘲地扯了下嘴角,面上一副暗色。
现在这种情况,他这种下地狱的,能不能给她托个信都不知道。
纪远控制着紧沉的情绪,提剑抱起拳,低身高声应道:“圣上放心,臣等定不辱使命。”
裴烬的视线扬洒扫过,眸光并不温润,浸着一股压迫之感。
过了半刻,他颔了颔首,双手交覆于身前,好看的骨节用力捏紧,微身行了个礼。
陵门渐渐关上。
只剩一条缝隙的时候,纪远瞧见了一条浅黛锦帕,正无力地飘转垂下。那上面还浸着几滴血痕,鲜红刺目。
纪远心内忽而一沉,俯身恭谨地跪在地上。几位将才随之而跪,漫然风雪下,算是送了裴烬一程。
有人这一生谋权夺势,践真心踏忠骨。美名其曰,更替必有牺牲。有人这一生清白傲霜,心内奉着的唯有赤诚爱意。
爱一消亡,便不能再活。
双死是裴烬选定的最终结局。
比一开始没有结局,要好吗?
裴烬眼前漫开层叠血色,苍白面容上并不全是洒脱之意,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她好他才好。
她死了,他就没有办法了。
最后也就只能这样,只能如此。
拜托下辈子,别再做这样委屈的守护星。
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
史书上关于献仁帝的描写极少,寥寥数字一笔带过,尚且不能说勾勒描摹出他几分性情,就连他的生平也不尽清楚。
怀王起,仁帝终。这相隔的数年岁月,这之前的起步怀思,都无从考据。这位掌位数月,决策却影响多年的英明帝王,世人惋惜他英年早逝,只道天嫉杰才。
却无人能知晓,他心中婉转隐晦的深沉情意。唯有他这一生唯一追封的皇后,圣德端诚叶氏,能真切地触碰到一二吧。
*
熙和五年,北朝战答腊三部大捷。年关将近,怀王班师回朝。
有几句碎碎念想讲给大家:首先是给大家道歉,这章更新实在是来得太太太太太晚了。主要原因是我这几天状态起伏很大,真的觉得非常愧对大家。我会尽量调整好自己,在质量与速度之间更好地求得平衡。
还有就是很想谢谢大家,可能未来在某个节点,由于种种原因,比如说我讲的故事不能再吸引到你,又或者说我没能达到你的期待等等缘由,我们之间可能会分流。但我会记得跟每一位书友的美丽邂逅,谢谢你现在愿意为之驻足。
山高路远,故事同行,愿大家万事顺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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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宴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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