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的门传来点声响,令遥侧头看了一眼,是许伢出去了。
他笑了下,知道许伢是出去吃糕点了,又把目光转回了楚终,向他抬了抬下巴。
楚终垂下目光,抬手轻轻打开了木盒的卡扣。
“咔哒”
木盒盖子抬起,一根盘得极其整齐的长鞭露了出来。
长鞭通体玄色,只有鞭柄的末端透着一层墨绿,长鞭泛着淡淡的灵光,亮而不烁,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灵鹿皮革。
“鞭?”楚终愣了会儿,半晌才伸出手碰了碰鞭子,“是给我的?”
“都在你手上了,自然是你的。”令遥笑了笑,替他接了木盒,“拿出来试试?”
“这是玄鹿的……灵鹿常见,玄鹿却极难得。玄鹿皮革落地安静,虽柔却极韧,既便于携带又可作任意招式,编制起来也极难……”楚终轻轻捧出了鞭子,指尖摸过鞭身,“这样好的鞭子,师父就赠给我了,况且我尚未十八,未到领鞭的日子,师父……”
“我也是十六领鞭,”这声落下,令遥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了一瞬,但又马上回了神,笑着看着楚终道,“以你的天资,十六与十八并无区别。常人十八便能达五重气者就不多,你十五便已到五重气,早有了领鞭的资格。”
楚终抬头看着令遥,默默把鞭子握紧了一些。
“再者,我觉得你能拿,你就拿。”
令遥拍了拍他的肩,而后单手合上了木盒,放到一边。“怎么,还是不舍得收?”
“不,”楚终忽然把手收进了怀里,连同鞭子也藏到了袖子后,“我要,师父既然给了,就不能收走了。”
“哈哈哈……”
令遥被他忽然露出来的慌张逗得笑出了声,而后才敲敲桌子,道,“我既给你了,就不会收回,好好练吧,至少为了这鞭子……也算为了我。”
楚终把鞭子收入了灵囊,又起身行了个弟子礼。“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
正心阁的牌匾素净却庄严,三字苍劲有力,是创始师尊令镀晖在时题的字。
正心,寓意正身正心,求本心正义,也是青莲宗的宗训。此时牌匾正沐日光,虽未描金却隐隐泛金,有一派肃静严整的光华。
牌匾之下,燕抚州正低头收着鞭子,鞭入灵囊,抬头时他正看到了门口的丹心。
“全落了叶,倒也不见她回来。”
“阿述走了五年了,宗主也看了五年丹心生落,只希望她报个信也好。”
燕抚州轻轻看了眼锦邑,而后拿了他臂上的大氅披上,迈进了阁内。于是锦邑也跟着进了正心阁。
“你倒是一直很记得小述。她虽比你小,但算来也是你的师姑。”
锦邑垂着头,听出了点规训的意思,便行了礼道:“是,徒儿谨记。”
燕抚州微微颔了颔首,抿了口茶,而后缓缓道:“他到了吗?”
锦邑抬了头,马上接话:“宗仆未报,徒儿……徒儿再去催催二宗主。”
他低头倒退几步,转身刚迈出正心阁,便哐当一声直挺挺撞上了大摇大摆进来的令遥。
“唉哟——二宗主?”锦邑张大了眼睛,而后松了口气,向他微弯了下腰行礼,“您到了怎么也不叫宗仆通报一声。”
令遥轻轻点头算是示意了,而后拍拍他的肩,道:“来了就来了,我不爱差遣人。看你一头汗,练鞭子累了吧,去后头好好休息会儿。”
锦邑笑了笑,刚要开口谢过,却被侧面一记寒光震住了嘴。他瞄了眼虽嘴角含笑却冷眼瞧着这里的燕抚州,赶紧又鞠了一躬就飞快离开了这里。
令遥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了会锦邑匆匆离去的背影,又嚼了嚼嘴里的蜜饯咽下:“何苦呢,好歹是你的弟子,阿述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替她作主。”
“小述是我的师妹,师父师母已去,我自然要为她作主,万事谨慎不可失了分寸。锦邑的爹娘送他入宗,也并不是让他耽于此事的。”
“倒是辛苦燕宗主,上要管宗门大小事,下要管这样芝麻大小的弟子心思。”令遥向他作了揖,而后走到侧座上坐下,“不知宗主今天叫我来所为何事呀?”
“昨日去克茹的弟子已出发了,玉矶宗的弟子过两天也该到了,你到时候便与我一同去迎接,也不失了礼数。此次两宗进修会面,着装得体些,不可告假。”
令遥给自己沏了杯茶,边喝边点了点头。
“那冠这样重,你成日戴着不累吗?”
“我是宗主,怎能随意行事。”燕抚州看了他一眼,向后靠了靠身子,“这次不许迟来,记住了。”
“是。”
令遥在正心阁这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已经起身走了出来,他本想去兰心园里看看许伢,没料到先看到了楚终。
他想了想,干脆走上前去把他喊了过来。
“钟儿,过几天迎玉矶弟子,你便随我一起去吧。”
“内门弟子很少迎宾客,是否有些不妥……”
“进修会,本就是弟子之间切磋,你又是我的关门弟子,何计较这些。燕抚州带了锦邑,我怎就不能带你了。”
楚终似乎有些怔,他看了眼令遥,而后才拱了手应了。
令遥点点头,和他一同走回了楠阁,一边往嘴里扔着蜜饯一边问:“你怎么跑兰心园来了?”
“师父让我看顾许伢,我便每周都来几次。”
“看顾……”令遥停了咀嚼,冥思苦想一番才想起秋狝时他的嘱咐,刚想笑,又察觉到什么般止住了笑意。
“我说的看顾是秋狝那会儿,我不在不便于看顾小伢,现如今我回来了,也不麻烦你……没想到你连话这都如此上心。”
“徒儿本就该为师父分忧,”似乎过了会儿,楚终才又续了一句,“看顾许伢的事,徒儿已经做得不错了。”
令遥停下步子,看了他一眼。
“若师父不信,可……可问许伢。”
楚终也停了步子,他不着痕迹地低了点头,只看着围着自己乱转的脚默然。
令遥绕了他三圈,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被什么小邪祟和魂鬼上身,于是又站到他面前道:“你最不喜欢管无关的事,况且许伢并不算是你的同门,怎么忽然要看顾起他来了?”
“许伢虽比我年长,心智却不稳,师父不是告诉我他有时正常有时便如同小儿吗?况且师父捡了许伢,我又是师父的弟子,也应尽照顾他的义务。”
“哦……”令遥上下扫了他几眼,装作没看见他有点红的耳根,继续转身向前走去,“那也行,你比我心细,正好。”
楚终也马上跟了上去,顺便应了一声。
楠阁里没什么人,令遥挥退了几个洒扫的宗仆,等楚终进了前堂关了门,这才又站定,找了个就近的椅子坐了。
“说吧,怎么老是盯着许伢不放了?”
楚终关门的手还没收回,他顿了顿,许久才默默转过身来,对着令遥道:“徒儿并未与许伢作对。”
“不是作对,那就是作合……你喜欢许伢么?”
“不不不……”
楚终一下子红了脸,他似乎是很急,却又一贯持重,只得砰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礼道:“徒儿从未有过此心,我只把许伢作为同门般看顾,只是他幼时受过病,身体和心智不比我们,所以才多留心……况且,我也是为了,师父……”
令遥挑了挑眉,“我?”
“是……师父本就多受闲言碎语,我既无法管住他人的嘴,便只能多替师傅分忧。许伢,他常因稚气多受同门弟子欺辱,于情于理,我应当出面的。”
“你护着他,是没错,可是前些日子,许伢给我送点东西,或是同我在一块,我见你都不爽朗,哦——还有前前些日子……”
“师父……”
令遥停下了掰算的手指,转过眼来看他。这少年已经是红进了脖颈,但却依旧默着不肯说,他撑着脸想了想,干脆道:“你十六了,不是当年孩童,日积月累,对身边人有情有意也是正常的,这里只有我们师徒,不必拘束,师父还能替你做主,与……”
“师父!”
楚终猛得抬了头,那眼里一闪,令遥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马上起了身,走到他跟前弯了腰,“哭什么呀……好了,钟儿,师父不逼你,你这……这在师父这儿没什么的……”
他伸了手去抬楚终的脸,想替他擦擦泪,却忽然被抱住了膝盖,连同站着的腿。
令遥愣了,他想过楚终向来重义沉静,这些事也不好多言,却没想到憋了这样久,还愿意放下身段求他。心里不知为何起了一丝波澜,虽是转瞬即逝,却让他忽然有些心口微涩。
他晃了晃神,伸了手要把他拉起来,却未料到这人抱得更紧。
“师父……徒儿并非有意于许伢,而是……而是,”这语气急促,似乎憋了许多东西,但过了好半晌,才有了下半段话,“我与许伢同为师父所救,我不比许伢与师父情深义重,他六岁进了楠阁,虽是孤苦子,但就好在孑然一身来的清白无牵绊,我十二岁才拜到师父门下,不仅让宗门与鎏芳宗有嫌隙,还数次拖累了师父,本应以命偿情,却反而屡屡被师父所救,徒儿自惭,苦心修炼却终究不能一蹴即就,故而,故而见许伢虽无修为傍身却反而与师父亲近,有些……”
令遥覆在他发心的手缓缓停住了安抚的动作,他顿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才轻轻推开些抱在他腿上的人,垂首看着他,道:“你是为这,不是因其他?”
“是……”
楚终眼里的水色忽然又涌了起来,令遥弯了点身子,乌发从一侧倾落,他没管,细致地用食指替他一滴一滴地接走了泪。
他本应是五味杂陈,此时却意外地有些像推倒了瓶瓶盏盏般敞亮。那些碎掉的瓷片落地不见,关不住的瓶里的水细细蜿蜒而下,让他心口的热度也随着水势慢慢攀登,似乎流出了心,让他觉得,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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