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一办完,阮梨珂立马离开,一刻也不敢耽误。
从道场回寮房,要经过一片园子,这个时辰没什么人,园子里异常的安静。阮梨珂脚步匆忙,低着头闷头往前走。突然,灌木里传出动静,紧跟着一个人影窜了出来。
正是钱家少爷钱远志。
“姑娘!”钱远志满脸高兴地喊道,快步走过来。
阮梨珂顿觉不妙,呼吸一时间都滞住了,两条腿原地僵了两瞬,反应过来,直接提腿就跑。
钱远志笑脸迎人,没想到人理都不理他,二话不说就跑了,他原地愣了愣,回过神急忙去追。
钱少爷虽然体型硕大,却是个很灵活的胖球,三滚两滚就追上了阮梨珂,伸手要拉她。
阮梨珂两次被蒋逊欺侮,一次遭人陷害众叛亲离,一次荒山野岭求救无门,如今又陷入了相似的境地,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都被勾了出来。她一边嘶喊着大声呼救,一边拼命地躲开男人抓过来的手。
钱远志心道他还没想怎么样呢,他只是想先拉住她,先跟她说上话,可她这一喊,钱远志有些慌了——这要是把他爹钱有财招来,他今天少不得屁股要开花。
“你别喊!”钱远志急道。
“来人!来人啊!”阮梨珂早慌了神,又害怕又着急,根本不管钱远志在说什么。
“哎呀!你先别喊!”钱远志急得没办法,伸手去捂她的嘴。
阮梨珂注意到他的手伸过来,一下子彻底炸了毛,张牙舞爪一通乱抓,嘴里愈发声嘶力竭:“滚开!”
一片混乱里,突然“啪”一声脆响。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阮梨珂和钱远志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愣了。
半晌,钱远志被自己左半张脸火辣辣的疼叫回了魂,眼睛红了一圈,捂着脸瞪着阮梨珂,难以置信道:“你打我?!”
阮梨珂的手板心还是麻的,脑子里也混乱如麻,一会儿想“完了,惹祸了”,一会儿又想“他要发怒了,我该怎么办”。她没张口说话,不自觉地想往后退,腿却有些发软,人没站稳趔趄了一下。
她一惊,神志倒归了位,飞快道:“是你先无礼的!”
钱远志根本没听进去她说的话,又道:“你打我?”
眼瞧着钱远志的眼睛越来越红,阮梨珂不知道他发怒会是什么后果,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没别的办法,只能扭头离开。
但还没等她逃走,钱少爷“哇”地一声,先哭了出来。
“……”阮梨珂顿时懵了。
钱远志涕泗横流地控诉道:“我长这么大,我爹娘都没打过我巴掌!你居然打我!呜呜呜!”
阮梨珂彻底呆了,万万没想到钱少爷会是个哭包,刚才眼睛红是在强忍着眼泪呢!
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总不会去哄他,可直接走掉,又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明明做坏事的并不是她。
阮梨珂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姐姐!”
阮梨珂回过神,转过头,萧淮憬已经到了她身侧。他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扫了钱远志一眼,对她道:“姐姐,我们走。”
阮梨珂来不及思考,任由他拉着,本能地跟上他的脚步。
钱远志在家的时候,只要一哭,哪回不是一堆丫鬟小厮围着他转,几房小妾更是使劲浑身解数哄他高兴,可面前这个一巴掌把他打哭的罪魁祸首,居然什么话都没说,跟别人跑了!
钱远志连哭都不哭了,大喝一声:“不准走!”
萧淮憬拉着阮梨珂停了步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把手松开了。
钱远志:“你们道观的女冠竟然打人,我要告诉我爹去!”
阮梨珂蹙了蹙眉,没来得及说话,钱远志狠狠一抹泪走过来:“走!你跟我见我爹去!”
钱远志的手又朝阮梨珂伸了过来,阮梨珂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比方才镇定多了,好像身边站着个人——哪怕他不是身强力壮、威武凶猛,只要他站在那里,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阮梨珂甚至没有闪躲,萧淮憬看了她一眼,再次伸手拉住她,轻轻一带,把人带到了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推了钱远志一把。
当着阮梨珂的面,萧淮憬没用多少力气,可钱少爷圆圆滚滚是个不经推的,就这么轻轻一下,居然摔了个屁股蹲儿。
钱少爷顿时呆住了。
萧淮憬不管他,他离阮梨珂很近,低声在她耳边又说了一遍:“姐姐,我们走吧。”
呆若木鸡的钱少爷缓过劲来,看着两人并肩要走的身影,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等等!你们道观里怎么会有男人?!”
阮梨珂脚步顿了顿。
钱远志:“难怪你不喜欢我,原来是因为你有相好的!”
萧淮憬快速地瞟了阮梨珂一眼,回过头,阴戾地看向钱远志。
“他不就是长得比我好看点嘛,他能比我有钱——”钱远志一口嚣张的气焰还没吐完,被萧淮憬一眼吓得噤了声。
阮梨珂自小最讲规矩,无论什么事都要分辨个对错黑白、是非曲直,她可以不在乎自己本就狼藉的名声,但绝不允许阿憬被这么说。
阮梨珂义正言辞地要转身解释,一动发现——萧淮憬还牵着她。
其实他只是轻轻地握着她的胳膊,还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料,并没什么,可是阮梨珂心里还是闪过了一丝异样。
她正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胳膊抽出来,一抬眼,和少年对上了视线——他安静地看着她,目光里干干净净,嘴角却微微抿着,仿佛噙着一点委屈。
阮梨珂立刻想到,要是她这时候抽出胳膊来,阿憬一定会难过的,他把她当做姐姐一样保护,她却因为旁人的话要和他避嫌。
这么一想,阮梨珂不仅没抽出手,还伸手主动牵住了萧淮憬的手:“钱少爷,你已经是第二次失礼了。这是我弟弟,不是什么相好的。”
萧淮憬默默看了阮梨珂一眼。
钱远志顿时有点高兴:“是你弟弟?那太好了!那你还可以嫁给我,做我的七姨娘!”
阮梨珂:“……”
“姐姐……”萧淮憬拉着阮梨珂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小声喊她,眼神有点不安,好像害怕她真的会答应钱远志这个荒唐的提议。
阮梨珂厌恶又愤怒地瞪了钱远志一眼:“钱少爷,道门清净之地,还请你自重!”
又温柔地看向萧淮憬,柔声道:“姐姐哪里也不去,和阿憬一起回去。”
萧淮憬上扬嘴角,眼睛显得很亮:“嗯!”
钱远志:“别走啊!我还没娶妻,娶你做正妻也行啊!”
阮梨珂:“……”
萧淮憬撇嘴:“姐姐,我们走快点!不要听他讲话!”
阮梨珂被逗笑了:“好,都听我们阿憬的。”
*
法事要办三天,钱家浩浩荡荡带了二十几个家仆,要在观里住两晚。
钱少爷白日自认为受了委屈,顾忌着脸面没找母亲告状,到了晚上,说什么也不想再受委屈了,嫌弃观里的榻不够软、屋子不够好,要下山住客栈去。
钱老爷教子严苛,本不想同意,但此事虽然娇气了些,却不是德行上的大是大非,钱夫人只有这一个孩子,加上她从中劝说,钱老爷到底纵容了儿子。他本想派出一半的人护送钱远志下山,但钱远志嫌人多麻烦,只带了六个家仆就下山了。
天色渐黯。
下山到一半,钱远志要小解,便走到林子里一棵树下。
两个家仆背对着他,他一边解手一边叹气:“不知道花娘想我了没有,这才一天不见她,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
花娘是钱远志的六姨娘,才纳进门没多久,正是新鲜热乎的时候。
钱远志抖了抖手,一边穿裤子一边又道:“还是花娘性子好啊……今天观里那个姑娘长得倒是好看,可脾气也太差了些,我话还没说呢,先给了我一巴掌。”
说起巴掌的事,他脸又疼了,好在他的脸本来就又大又圆,肿了一点点他爹也看不出。
钱远志摸了摸脸。
“艹!”他突然骂了句,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没洗手!你们有水没?”
他问了句,没人答话。
“有水没你们?”他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话音落下,他才发觉有点不对劲——从他解裤子开始,说的第一句话,就没有人搭理过他!
那帮狗腿子,什么时候敢这么爱搭不理了?
钱远志咽了咽口水,有点不敢转头看,壮着胆子问了句:“你、你们还在吗?”
回答他的只有林子的夜风。
钱远志两条腿有点打颤了,这时,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踩过草地的脚步声。
“谁……谁啊?”钱远志人在抖声音也在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阴嗖嗖的冷风像是贴着脊背窜了上来,连头皮都在发麻。
钱远志的恐惧飞速上升到了极点,感觉身后的声音都快要贴到后脑勺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大叫了一声转过头。
一双漆黑的眼睛近在眼前。
“啊——!”钱远志惨叫一声,吓得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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