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谢岭躺在地上和沈子秋说话。没有蜡烛,谢岭看不清唇语那么精细的动作,借着号脉的名义搭在沈子秋的手腕处。
“过两日,我们便搬回谢家村。在外我就是你的堂哥,你叫谢秋。旁人问起,怎么没见过你,你就说是别的村子投奔我的。明白了吗?”
“那我没人的时候怎么称呼你?叫你谢大夫吗?”
谢岭听不清声音,唯有沈子秋试探性的心声异常清晰。
【还是哥哥?】
哥哥,谢岭将这个称呼在舌尖碾了一遍,心房微颤。不知晓沈子秋说了些什么,胡乱应了声,收了号脉的手:“嗯,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整理行李。”
翌日,谢岭起了个大早,给沈子秋准备了早饭,就开始收拾行李。
王大娘的院子配了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木柜,这些都不用背出山。只要将衣物和被子碗筷等细软收拾妥当就行,沈子秋则在一旁帮衬着。
“谢大夫,这里有几张纸。”
谢岭只勉强听到些声响,猜是沈子秋唤他,停了收拾细软的手,转头看沈子秋:“抱歉,刚刚没听清,能否再说一遍。”
沈子秋被灰呛得咳了咳,刚刚有双筷子不小心掉到地上,他才弯腰去捡木柜底下的东西。
那筷子滚得极深,沈子秋勉力去够,一只手摸索,不曾想手背却碰到了几张薄薄的纸。沈子秋将仔细粘在木柜底部的纸张撕下,拿在手中端详。
被藏得如此之好,看来这地契对谢大夫十分重要,却被自己误打误撞发现了。谢大夫家徒四壁,也许是故意不想让别人知晓。
自己只是个被谢大夫捡来的陌生人,沈子秋不想让谢岭为难,撒了个谎:“谢大夫,我不识字,你看看要不要带走这几张纸?”
谢大夫……谢岭看清了沈子秋的唇语,有些失望,原来叫的不是“哥哥”。
接过沈子秋手中的纸,看清内容解释道:“阿秋,这是田契和房屋文契。看字样,是在谢家村中。这些可否交给你?你保管得比我妥当些。”
对于沈子秋不识字的理由,谢岭并没有起疑。现代行医时,也有患者脑袋被砸,角回受损,患上失读症的病例。
谢岭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恋爱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这些地契交给沈子秋。
“交给我?”
沈子秋吃惊,自己已经给了不识字的理由,没想到谢岭不仅坦然地告诉他,还要将地契交给他。
沈子秋又确认了一遍:“谢大夫,你真的要将这些交给我?若是……若是我私下将这些地契卖了呢?”
谢岭把手中的地契往前递了递,微黄的纸张抵住沈子秋的指尖:“那便卖了,卖了记得要养我。”
养谢大夫吗?
谢岭看着沈子秋认真思考的神情,轻笑:“逗你的,养我太费钱。若真卖了,你还是独自一人过个好日子。”
“好。”
小没良心的,谢岭在心中笑骂,却安心沈子秋未来即使离了他,也有保障。
沈子秋现下虽然失忆,但若有一日记忆回归,他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殊途,也无法同归
沈子秋接过地契,那地契的纸张常年贴在木柜底部,有些发黄发脆。沈子秋没接住,谢岭又放得太早。纸张散在地面,两人同时去捡,双手交叠。
【不卖,就能和谢大夫一直一起,不用独自一人。】
谢岭的眸色翻涌,直到沈子秋提醒才松开交叠的手。
也许,殊途,才能同归。
到了回村的日子,谢岭和沈子秋先去了王大娘的院落安置。原主拥有地契,却被赶往深山等死,再联系当初谢福顺的话,恐怕是地契已被歹人占领。
谢岭不打算轻举妄动,打蛇打七寸,他要将这偷人地契的地头蛇一击毙命。
“桂花树!谢大夫,我去采些,等晒干了,我们就可以做桂花糖和桂花茶了!”
沈子秋惊喜地走到桂花树下,将原本装水壶的小竹篓绑在腰间。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润白却不至于太过细弱的手臂,双手轻巧地采摘着底部的桂花。
谢岭将背篓放在地上,他想过沈子秋会喜欢这棵桂花树,却没想到沈子秋脑海中的念头不是观赏,而是吃。
但眼前的画面让谢岭心中安稳又踏实。沈子秋专心地采着,桂花易落,点缀在长长的羽睫上,似碎金。沈子秋察觉到,睫毛微微颤动,淡黄色的花瓣便乖顺地离去,落到沈子秋腰间的小竹篓中。
谢岭看了一小会儿,就上前去帮忙。谢岭比沈子秋高大半个头,更容易采摘到上层的桂花。两人一同采摘,没一会儿就摘满小竹篓。
“哎呦,谢岭,这位哥儿是谁?是你要娶进门的夫郎吗?”
王大娘从院外来,她眼睛尖,沈子秋的孕痣虽黯淡,也一眼认出对方是个哥儿,只是可惜了这幅好相貌。
谢岭已经二十三岁,算是村里年纪大的单身汉子。但长得俊朗,体格健壮,若不是无父无母,兄嫂难缠,是村里出了名的穷小子,恐怕早已取了亲。
两人倒也相配,王大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岭却忙否认,不想平白污了沈子秋名声:“大娘误会了,他叫谢秋,是来投靠我的堂弟,不是我的夫郎。”
王大娘却并没有理睬谢岭的话,村里村外堂兄弟成亲的多了去,二人若是有意,亲上加亲岂不更好。而且看旁边这位谢家堂弟隐隐失落的模样,想来日后还是能喝到两人的喜酒。
王大娘笑眯眯的,没有戳破:“原来是谢家堂弟,长得真是好。大娘我住在村口第二户人家,你们俩有空就来大娘这坐坐。这些糯米粉是我家那口子前些天刚磨的,送给你们。”
村中的条件不好,糯米粉不贵,但是是王大娘的一片心意。谢岭接过,道了声谢,和沈子秋一并承诺过几日会去王大娘那做客。
送走了王大娘,谢岭又领着沈子秋去见李大夫,他想让李大夫给沈子秋号脉。一路上,沈子秋却闷闷不乐,没有出声。
谢岭猜不透缘由,以为沈子秋因为王大娘先前的话而不开心,只能想方设法和沈子秋搭话:“王大娘是个热心人,这次的月租也给我们减了200文。她先前说你是我夫郎这件事不要过于介怀,她只是喜欢开玩笑。”
许久,沈子秋才嗯了一声。
沈子秋兴致不高,路面不平,有个坑没察觉到,一脚踩了下去。人一歪,就要摔倒,谢岭立刻去拉。
【谢大夫又忘了,说是要娶我作夫郎,现在却只说玩笑。谢骗子!】
谢岭将沈子秋扶正,原来是因为这个。嘴角紧紧抿起,不想被沈子秋看穿心中的喜悦。
但沈子秋对自己的感情:感激、依赖还是喜欢,谢岭害怕沈子秋也分不清。
谢岭小时候喜欢一个铁制的玩具。一日里,却被谢岭发现邻居家的孩子偷翻了他最心爱的玩具,还嫌弃地扔在一旁。当下,谢岭就狠狠地踢翻了对方,夺回玩具。冲到邻居家,不顾那孩子的嚎啕大哭,当面将对方所有的玩具都毁了。
谢岭担心自己太早应了,若是有朝一日沈子秋后悔,遇上真正喜欢的人。自己会和当初那样,将沈子秋喜欢的人弄废,让沈子秋只看得见自己。
谢岭当不知道沈子秋内心的想法,询问:“脚还好吗?”
沈子秋摇摇头,道:“疼,走不了路,谢大夫背我吗?”
在村里背哥儿,哥儿是会被旁人指指点点的:“你扶着我些,李大夫离这不远,我再给你寻些草药。”
没有想象中的来背自己,沈子秋更是低落。他本就是故意装疼,但做戏做全套,只能搀扶着谢岭的手臂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沈子秋就放开,说没事了,要进李大夫的药铺。
谢岭却驻了足,拉住沈子秋的衣角不让他进去。
沈子秋疑惑地转头:“谢大夫,有什么事吗?”
谢岭已观察沈子秋情绪许久,将主动权交给了对方:“不背你是害怕你被村里人说闲话。等记忆恢复,再由你决定要不要继续以堂弟的身份待在我身边。”
不是以堂弟的身份,那又是什么呢?
沈子秋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李大夫听见药铺外隐隐约约的动静,知道是谢岭来了,在屋内喊了一声:“谢岭,你带着你家堂弟来了吗?他脑袋上受的伤怎么样,身上还有没有别处被山石砸伤的需要我看看?”
谢岭应了声:“阿秋已经来了。除了脑袋上,其他地方都是好的,不用劳烦师傅。”
谢岭怕李大夫起疑,刻意不去提沈子秋的心口伤。普通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刀剑伤,边说边要将沈子秋带进药铺。
沈子秋却主动挡在药铺门口,谢岭的隐瞒,他也察觉到了。
记忆一片空白,身上又均是致命伤。他曾经的身份本就是一个不定时的隐患,谢岭担心暴露了他,而他则担心有朝一日会牵连了谢岭。
沈子秋好像骤然从情感中脱离出来,琉璃似的眸子带着些疏离
“谢大夫,那我们便定下约定。待我病好就去寻我的家人,不再叨扰你。”
沈子秋这话扔置得有力,激了心神,喉头抑制不住地痒,像是要将那层情意掩埋。
他极力压下自己剧烈的咳嗽声,长长地作了个揖。
几日的病弱,让沈子秋瘦削不少,脊骨如竹节般微微凸起,隔绝了二人的距离。
本文不虐,但二人都是理智的人。
谢岭是对感情负责,而阿秋则是意识到自己真实身份的威胁。
放心,谢岭有嘴,下一章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隔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