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侧强忍不适的沈泽,楚云之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能否说服那位器灵,刚才说得果决,此一去却也抱了无法归来的决心。
沈泽:“云之?”
楚云之:“嗯?”
沈泽:“你为何频频侧目?是不是终于发现我风流倜傥、俊美非凡、英姿神秀,所以心生爱慕难以自持?”
楚云之:“……”为什么这人总有办法让我的拳头变硬。
———
路途不长,两人勉强笑闹几句就到了月牙泉旁,青绿袍服的器灵见楚云之返回神色只是淡淡。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很高兴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他眼眸半阖,飘飘然从半空中降到地面,徐徐前行几步,袍袖摇荡,风流而不失正直坚韧。待走到离楚云之仅有半步远的时候终于停下,朝他伸出右手,一截青铜色的腕子露在两人面前,男人将左手覆在那截手腕上,五指曲起,然后猛地一拽。
一瞬间,楚云之透过男人的身体看到了他背后的青铜编钟。
铜色与淡金色铭文在他的手腕间交织,器灵的身体很快恢复如初,但手腕处却是变成了正常皮肤的模样。一截青铜脱离他的身体,他松开紧锁的眉头,递过那截光华灿烂的青铜:
“来吧,把我的本体收入乾坤戒中。”
白衣修士看看青铜块,又看看灵体有些虚弱的器灵,眼底冒出一层火焰。
见楚云之不言语,他语气不善地说道:“怎么,要反悔?”
“不,”耳边尖锐激昂的乐音仍在,楚云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你先停止演奏。”
“抱歉。”他随意挥挥手,让人心神不宁、躁动难安的乐音便即刻停止了。“你还有何要求吗?”
“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楚云之罕见的带了几分激动与责备。
“什么?”器灵没料到自己竟被责问,一时反应不过来,漠然的脸上浮起一种名为“讶异”的神色。
沈泽在一旁静观,此时也忍不住在心中偷笑:楚云之视灵器如命,对器灵的爱惜自然更上一层楼,这男人在他面前如此伤害自己,若置之不理他就不是楚云之了。
“有任何要求你可以先和我商量,而不是一言不发地做出毁坏身体的举动。”
“我没有……”男人下意识想要反驳,但被白衣修士毫不留情地打断。
“器灵的诞生本就艰难,虽说你自铸成之初便开了灵智,于此事要容易许多,但上古仙器能完好保存至今何其不易,怎能如此乱来!”楚云之语速越来越慢,到最后几字简直是咬牙切齿一个个从喉间挤出来。他薄唇撅起,脸颊微鼓,恶狠狠盯着比他高约半头的器灵。
男人有些无措,拿着那截青铜的手臂不自觉垂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人是在担心他的身体,但为何他的话听起来总感觉有些奇怪。
不对!
他对自己做些什么何时轮到别人来置喙。
于是,他也恶狠狠地盯回去:
“你到底带不带我走?”
楚云之:“可以,但不是全部。”
“什么意思?”楚云之答应的痛快,他反倒愣了一下。
楚云之:“如果您的本体离开,此处怕是会立刻塌毁。”
器灵点点头:“不错,可是这与我何干。”
“若是我有办法在带您离开的同时,保下这里呢?”楚云之眸光灼灼,言语姿态却是恭敬,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器灵大人对这里有没有感情,对秘境中的生灵有没有怜悯之心。
这里,吗?青绿袍服的男人环顾四周,他已记不清在此处守了多久,久远到上次被奏响之时的情景已成幻梦。曲水流觞,觥筹交错,乐音渺渺,百兽齐乐,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可惜,那个时代终究已经过去了。清风徐来,吹起他及踝长发,几缕青丝顺着思念在回忆中飘游。林泉仍在,故人西辞,男人眸光轻敛,不愿教人看见眼中惆怅:
“说来听听。”
“取您本体一角,辅以其他材料,由我炼制成形,以此作为您出入秘境的媒介。”
“很有趣的想法,不过你要如何保证我确实能借由此物自由出入?”
“我不能保证。”
“嗯?”
盘旋飞舞的鸟兽似是感受到男人凛冽的杀意,惊恐地奔逃四散。
花枝柳条甩落满地,沈泽伸出手,没能接住一枝。
“所以我会与您结下契约,若灵器不能让您在外显形,我将永远被束缚在秘境,直至成功履行诺言的那一刻。”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
沈泽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只是平静地一错不错地望向楚云之,他从来如此,无论是那时的从问筠,还是现在,那个舍生为人、以己身作为赌注的赌徒,一直都是他。
“为了救下你的同伴么?”男人双眼半阖,目光却飘得很远很远。半晌,那双金眸回了神,“也好,有你陪着,想是不会太过无聊。”
他对楚云之的提议没什么信心,毕竟这方秘境建造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锁住他,那人的手笔,如何是一个不过百岁的人解得开的。
男人兀自沉默半晌,突然口出惊人之语:
“带上这里的泉水和泥土吧。”
楚云之:“……?”灵石又耗空了吗,我怎会听到这般莫名其妙的要求?
他突然很想摸一摸自己的耳朵,但碍于动作不太雅观,只好作罢。
器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感慨不已,未曾发现楚云之小小的疑惑,倒是沈泽,见他双目微睁脸色惊奇,撑不住笑了起来。
楚云之闭了闭眼,听到那人幸灾乐祸的笑声也无力应对。
既然这位器灵大人想要,那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要摘了来。
楚云之认命地取了泉水和泥土,将乾坤戒中的铸器材料一一铺陈在地,然后拿过男人交给他的青铜精华,盘膝闭目,用神识包裹所有物品,细细感受与之相配之物。他以前从未使过这样东西,对它太过陌生,短时间内无法判断其脾性,所以用了这个笨法子,通过感知物品灵力流动,进行挑选。虽然累了些,但更加稳妥。
也多亏了他神识比寻常人略强些,不然运作中途多半就要晕过去了。
沈泽早就凑上前来,看得认真。
从前楚云之炼器总要把自己锁在炼器室,不许别人在旁干扰,沈泽自然也在“别人”之列。但在这秘境却是难寻得一处安静封闭的地方,早就心痒难耐的沈泽自然不会错过如此珍贵的机会。
他站在楚云之和一地铸器材料之外,看他闭目凝神,看他精挑细选斟之又酌,再看他以神识引灵火,人器合一,炼化铸造。
这一看,就过去了整整四天。
强行压缩炼化时间需要他成倍地投注心神,灵器成型的那一刻,青铜编钟上六十五尊铜钟齐声作响,青绿袍服的男人的眼眸中有艳蓝色灵火燃起,而楚云之应声昏倒在地。
那器灵不慌不忙地将他托到古树下半坐着,他手腕微抬,一道道淡金色铭文飞来,把白衣修士围绕在内。
许是那铭文的力量起了作用,不过一个时辰,楚云之睫毛颤动,疲倦地睁开了双眼。
不知哪来的花草落了他满身,泉水化作的灵鹿也伏在他身前。
他身形削减,眼下青黑,一头乌丝竟掺进了数缕白发。
见他悠悠转醒,器灵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在楚云之昏迷时便没了身影的沈泽也现了形。
“咦,你竟也已经化形了吗?”男人有些惊讶地看向白衣修士左侧的黑衣人,面带疑惑,“若按成器时间来说不应该这样早。”
沈泽不语,只是微笑。
“难不成他是个哑巴?我就说化形不能操之过急,从前有几个小孩子也是这样,整天吵着闹着要修出人形来,央着我帮忙,结果倒好,一个个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男人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僵立在原地的沈泽不住摇头,意有所指道,“真是可怜。”
黑衣人脸上的面具终于裂开来,楚云之见他表情崩坏,心中畅快至极,若不是体力不支时机不对,简直要仰天大笑了。
沈泽收拾好抽搐的嘴角,眼神复杂:“我不是哑巴。”
“那就好,”男人的目光轻轻落在两人身上,“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真是让人不省心。”
楚云之歇息片刻,右手撑向身后古树,沈泽观他举止,猜测他是想要站起来,于是及时递上手臂,楚云之借了他的力,勉强站立,一半倚靠在树上,一半压在沈泽身上。
他面色苍白如纸,费力喘了几口气,对器灵提出自己的疑惑:“在迷雾中,你为什么没有真正取走我们的性命?”
“我可没兴趣杀人,”男人这样说着,很没形象地耸了耸肩,“不过逗你们玩玩而已。”
只是逗乐吗?
黑衣男人指尖捻着在楚云之肩头拾得的花瓣,一下又一下,娇嫩的花叶抵不住暴力,被强榨出汁水,污了他的指尖,他浑不在意,只是尽心尽力搀扶着身侧的人。
楚云之沉默地递过未用完的青铜精华。
器灵接过,金眸自那只颤颤巍巍的手一直看到淡金光华的青铜块上,语气幽怨:“把骨头拆出来再按回去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吗?”
楚云之:“……”那就不要拆出来啊。
男人手中把着那缺了一截的青铜块,极尽温柔地摩挲了一阵,像在抚摸挚爱之人的脸颊,而后,毫不留情地抛给楚云之:“送你了。”
“当真?”说实话,他是很乐意接受的,但男人明明对此极为珍惜,更重要的是此乃他化形之物的精华所在,恐怕只要用上一点都会被染上他的痕迹。
“当真。”
“多谢。”楚云之即刻应道,连脸色都好了几分。
看来以后要仔细研究一下如何剔除这器灵对铜精的影响了。
“对了,以后唤我青崖便是。”
男人见楚云之双眸发亮,俨然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幽幽留下一句话,飘入青铜编钟中,消失了。
青铜编钟相关资料参考了曾侯乙编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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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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