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佛祖,求你不要怪我,我好饿呀,我不想做和尚,我想回家,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不想吃青菜,我想吃肉,好多好多肉。我也不想烧戒疤,好疼的。”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流下了眼泪。
诵经之声变得密集,一声接一声,一声紧过一声,封竞闭着眼,觉得像是听到谁在呼喊,又好似刚出生孩子的啼哭。
其中一幅画面倏然停在面前,封竞看见了更为年轻的自己,滞了许久,握着电话的手在细微发着抖,才问:“那是……”
“是你小外甥啊,大名还没起,小名我打算叫叮叮或者当当,因为他一听到叮叮当当的东西就会笑。”
哭声远去,孩子大约被谁抱走了,封莹的声音才又传来:“哥,你知道吗?我坐月子的时候,脚都没下过地,一点凉水都没碰过,李朝他真的对我很好。”
“你问我后悔吗?我不后悔,这就是我追求的幸福,我知道在其他地方也一样可以救人,但你不知道这里的医疗条件有多差,上次我救了一个被花生呛到的小男孩,他家人差点给我跪下,还管我叫菩萨。”
封竞看见自己嘴角很轻微地翘了一下,片刻后,发出一声无声的、妥协的长叹,问:“需要多少钱,我出。”
“谢谢哥,那我不客气了,钱就不用了,你给我们这儿买点设备吧,需要哪些我给你列张单子。”
封竞张了张口,话还没出,就听电话那头再度传来孩子的哭声,许是黏人得紧,离不了母亲,又给抱了回来。
封竞安静地听,听到了“喂奶”“慢点”“宝宝”,浮现出陋室中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
“孩子太粘人了,离开一会儿就要闹,对了,大哥,你知道吗,我才发现孩子身上有块胎记,位置特别刁钻,你知道在哪儿吗?”
“哪儿?”
“长在左脚小脚趾的里面!”
院子里,夏星燃动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站到了墙根之下。
有些冷,他没有回去屋里,只是又把衣襟往前拢,面色沉静地好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恍惚间,经声之中,一道年幼的声音在微弱回响。
“师父,我想跟着你,你带我走吧。”
“不要跟着我,也别叫我师父,我自身都难保。”
“师父……那你别哭行吗?”
“……我叫你欺负我师父,我叫你欺负我师父!”
噗——
是利刃刺破皮肉,带着腥气的热血喷泉似的噗噗往外冒。
“出这种事,寺里是留不了你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走,慧觉,往后你……好自为之吧,阿弥陀佛。”
碎片旋转地越发快了,封竞感到晕眩,又一碎片定格,他悬于半空的身体猝然睁眼,听到了倾盆暴雨中自己绝望的喊声。
“我妹呢?我妹呢!?”
“封、封大夫被压在房子下面了,李老师去救她,两、两个人都没能出来……”
天旋地转。
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身体倾倒,破裂,碎成了如眼前一般的泥石瓦砾,黑暗的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封竞猛然惊醒。
“孩子……对……孩子……孩子呢?孩子呢?!”
混乱之中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思去顾全别人的孩子。李朝在去救妻子之前,把孩子托付给封莹在卫生院的同事,同事着急去找自己的家人,将孩子托付给了保安。保安受了伤,自己在卫生院的废墟底下翻出碘酒往伤口上倒,孩子就放在塌了一半的保安亭里。
保安亭里空着。
孩子不见了。
那场因暴雨引发的泥石流,之后统计,共损毁房屋253间,28人丧生,另有3人失踪。封竞一直待到救援结束。那一年,常年气温零度之上的南部小乡村,罕见地在八月降下了一场雪。
风裹雪,雪挟风。
封竞人生里,从此再无晴天。
屋里传来动静,夏星燃转头,意识到六点了,是江韵桓醒了。
他还记得那年最后,江韵桓对他说的话。
“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过吧,就……就叫我师父吧。”
“师父师父,”仰起的眼睛里闪着光亮,他问,“我以后是有家了吗?”
江韵桓没说话,只是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夏星燃扭身面冲屋里,一直看着,看着,直到再没动静,江韵桓又回去了房间,他才转回来。
祈愿仪式结束,封竞独自一人在大殿里跪了许久,直到寺门打开,香客零零散散地进来,他才撑着酸麻的双腿缓缓起身。
他没有回去禅房,而像是被什么指引,慢慢朝寺外走去。
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同他擦肩。
人活世上短短百年,百年后,不过一捧一碰就散的骨灰。
哪怕这座屹立千年的佛寺,目之所及每一片瓦,脚下踩过的每一块砖,也总有一天要灰飞烟灭。
这世间一切都是如此这般生生灭灭,增增减减。封竞突然感到了无限的凄凉。
走到寺门,跨出门槛,他突然停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
大概见他是有缘之人,方丈有心点拨他,劝他缘起性空,世间万物因缘际会,缘汇则聚,缘灭则散,不如早点放下。
眼前的人却说,不想放下可以不用放下。
方丈最后还对他说了八个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那么眼前的人难道也是虚妄吗?
封竞走过去,夏星燃担忧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封竞有些虚弱地笑笑,说:“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个拥抱。”
夏星燃没有犹豫,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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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 死遁 双胞胎崽崽】
容瑜没想过会再见到祁宰风。
六年前那场冲天大火,熊熊赤焰吞并那座困了他十个月的黄金囚笼时,他觉得祁宰风应该相信他,连同肚子里还没来得及生出来的第二个孩子,也一道灰飞烟灭了。
一转念,祁宰风斯文温和在外,精明持重在内,这样七窍玲珑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被骗到。
容瑜的目光落在祁宰风身边那个孩子身上。
那孩子看过来的眼神复杂冰冷。
衣角被拉扯,容瑜低头看向自己身边这个,出生相隔半小时,容貌近乎一模一样。
“容瑜,他们是谁?”六岁的容桉好奇问。
容瑜将他抱起,从那对仿佛被定身的父子身边擦过,回答说:“不认得。”
*
容瑜不知道,祁宰风当年坐在车里,亲眼看他点燃那把火。
手下忐忑询问,祁宰风视线始终隔着车窗看向外面。漫天火光在他亲手打造的庄园上方腾起,烈如血阳,他哑声说:“让他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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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凡所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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