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小心!”
坐在第一排的杭鸿宝立即扔下课本,迅速飞奔上讲台,一条从窗外蜿蜒过来的树枝缠上女教师的脚踝,并且迅速长成手腕那么粗,好似一副坚固的木制枷锁。
粉笔在慌乱中洒落一地,斑驳地碎成一截截小段,粉尘悬浮。
靠窗学生发出尖锐痛苦的嘶吼,老木枝杈似荆棘似刀剑,瞬间将上一秒还鲜活的年轻生命捅出千疮百孔的血窟窿。
杭鸿宝跪坐在地,拼命去扯妈妈脚腕的枝条,猛然抬头,便是人间炼狱的场景,昔日同窗好友好似脆弱的气球,一戳就破,然后了无生气。
十五岁的少年还未分化,此时已经吓蒙了,嗓子快咳出血沫来,才听得到那最震耳欲聋的凄厉惨叫来自自己。
虚弱的女教师已经被多根树藤缠绕,由绿色变成棕色,迅速木质化的“手铐”“脚铐”严重影响了血液循环,青紫的四肢一段时间后就会彻底坏死。
杭鸿宝听到了那声深深的叹息,“小宝,活下去,快跑!”
因为没写作业而在走廊罚站的学生,在悲剧发生之初就迅速做出反应,是最早跑掉的一波。一些座位远离窗户的学生暂时性命无虞,崩溃大哭后才想起来自救,慌忙连滚带爬地往教室门外跑。
经过前门讲台时,几个人停下来试图帮过老师,但都无能为力。
基地已经封闭十年,相比于灾变之初,人类面对异种生物时任人宰割的手足无措,现在基地内部几乎不会出现变异种,即使有特殊情况,也能得到专业政府部门的有效控制。
虽然那些极端危险的异种事件在新闻上报道过,学校也组织过灾难演习和相关组织教育学习活动,可亲身经历一遭,他才恍然,人类在自然面前卑微得像个笑话。
女教师最后的威严和命令,是对几个学生毫不留情的驱逐。
几个孩子抹着眼泪相继离开,只剩下了杭鸿宝。
妈妈和小姨都是教师,爸爸是警察,杭鸿宝从小接受中规中矩的好孩子教育,家庭环境重视素质和德育,他没听到过半个脏字儿,然而此刻却被狠狠骂了个狗血喷头。
虽然害怕得抖如筛糠,哭得泪如雨下,但他不能走。
他就一个妈,他要是也走了,就再也没妈了。
杭鸿宝抱来两个满满当当的书桌架在两人胸前,好在学校再穷也没有忽视灾后教具的升级更新,结实的金属框架横在心脏前,是免于被变异树枝刺穿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也已经走不了了——忘了把满满当当的书本先倒出来,没长开的小身板用力搬金属桌的时候,另一根树藤冷不防缠上了他的大腿,现在已经长成了游泳圈的大小。
对比那些被一击毙命的同学,其实他已经幸运很多了,大腿先是很麻,然后上下两截变成了两种颜色,再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妈,老师,别骂了。”
果然听不到骂声了,但脸颊被滴上了热泪。
杭鸿宝脑袋有点晕乎乎的,耳边听不清声音,他的手还在试图用力挤进大腿和木圈的缝隙,然而更多的树藤将师生母子连人带桌从外面捆了好几圈。
失去意识前,窒息、疼痛,亦或者诸如悲伤恐惧的情绪都逐渐烟消云散,身体似乎没了感觉,意识仿佛被散进了清晨的大雾里,无数的散点,无尽延伸,他仿佛已经成了万物。
明明树洞里的是他,而整棵银杏树,似乎也是他。
他在用叶片呼吸,再把自己涨满的树藤抽条出去,在杀人,也在被杀。
“醒醒同学,这里不让睡觉!”
就好像只是上课不小心睡着了。
午后灼眼的阳光冷不防打到眼皮上,视野里都是红红的。
昏过去的一小时内,整间教室都被变异树藤顶穿了。
所以被严严实实包裹在中间的杭鸿宝有种天已经黑了的错觉。
劈开漆黑树干的救援队最终赶到,杭鸿宝后来在医院看到了住在隔壁病房的妈妈和小姨,一些同学也得到了救治。
大病初愈后,坐在病床上自学功课的时候,他想起救援队里自己的恩人——个子很高,但还是大学生模样的青年,徒手就劈开了千钧重的异种树干,是普通人类绝对不可能有的力量,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后灾变进化者哨兵了。
杭鸿宝同学曾一度担心自己缺血相当一段时间的右腿会被截肢,半夜抱着床单偷偷哭过,也有失去同学的悲哀和劫后余生的后怕。
第二天恩人过来看过他,杭鸿宝当即坐起来给他敬礼,目光倒是挺炯炯有神,就是还受不了力的右腿让他又软坐了回去。
恩人没架子,还殷勤地给他削着苹果,请他帮忙在一张表格上签个字,好像和单位的考评有关。
杭鸿宝小同学立马以满分文笔洋洋洒洒奋笔疾书出对英雄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赞美和敬意。
写完之后,恩人抽回表格,递给他削了一半的苹果就要走,杭鸿宝立马下病床就要追,结果腿刚一迈就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眼泪又糊了满脸。
恩人或许是良心发现,把小孩扔回病床,在他的病腿上写画半天才离开。
杭鸿宝以为是对方的签名,兴奋地凑过去看,乍一看是一颗长刺的足球,再反过来使劲看——是一只简笔画小王八,还少了一条腿!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还好后来杭鸿宝小同学慢慢痊愈,又能跑能跳,还能跳得很高。
“哦,那次啊,”亓绛终于想起来,“当时是上课时间,很多师生都遇难了。”
杭鸿宝等了一会儿,亓绛没再说下文。
“死者为大,让人家老师安心去吧昂。”
再不上路,天黑都不一定能到基地,夜间的密林更是危险重重,杭鸿宝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现场,最后一个上的车。
楚黎还在保持着一脸矜持的微笑,却怎么说也不要那瓶营养剂。
“楚向导,您就别逞强了,之后不一定发生什么情况,我们作为进化者要时刻保持最佳状态。”杭鸿宝劝他。
其实楚黎还真不是跟他们客气,只有亓绛看出了这点,“我们基地其实还不错,小杭说的事儿已经是六七年前了,现在科技和生产力发展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军需物资保证充足。”
楚黎点点头,把营养剂装进了兜里。
接下来的路是亓绛驾驶,副驾驶的杭鸿宝趁他们说话的功夫,让自己的精神体一溜烟跳了出去,谁都没看清长什么样。
丁和悦失望地啧了一声。
亓绛:“已经看见了,不就是那只光屁股猴子么,挺红的。挂根电线杆就是信号灯。”还顺便比了个大拇指。
后座俩向导认真在憋笑了。
杭鸿宝深吸一口气,“我敢打赌您绝对没看到我的精神体,毕竟,毕竟您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都热情好客地挂在我们楚向导身上,是吧师傅?”
亓绛笑骂了句“泼猴”,没有反驳。
何止百分之八十。
虽说只是第一天见面,但心里仿佛被楔进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亓绛自认为奔三的人已经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怎么还是没见过世面似的根本移不开眼。
难不成是什么他没意识到的精神蛊惑?可杭鸿宝这傻小子比他等级低还能坐怀不乱,不应该就自己被蛊惑了吧?说不定楚黎就专门挑选了最强的下手呢?是怕自己对他不利所以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吗?如果这样的话……所以说自己在他眼里肯定是更优选项啦!等回到基地见了其他向导,如果还是只有自己心里有这种火烧火燎的悸动,一定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跟他挑明了好好问问……
“亓哥,前面不对劲!”
铺天盖地的树叶看着别无二致,要不是有导航系统,密林里甚至辨别不出方向。
同样右转拐进旁边的路,然后几人都震惊了。
眼前是同样的焚烧现场,甚至连地上的焦黑印记都如出一辙!
丁和悦首先检查了自己的精神领域,并没有产生幻觉的迹象,她茫然地看看楚黎,“乖乖,我们这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亓绛:“哪来的封建迷信?导航还在正常工作,这里并非刚才的地方,我们下去看!”
几人下车查看情况,亓绛沉默片刻,吩咐杭鸿宝和丁和悦拿出取证袋,采集现场土壤和植物样本。
“你早就料到了?”亓绛审视的目光落在楚黎身上。
楚黎正把刚才那瓶营养剂送给丁和悦,转身点头道,“猜到一点。同样是很新鲜的悲伤,不出五分钟,跟第一处一样。如果使用哨兵的‘追溯感知’,说不定能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这个人很可能一直在跟着你们。”
亓绛冷笑,但对上楚黎的目光,刻薄话掠过嘴边咕噜噜往肚子里直跳,“就不可能是跟着你的吗?”
楚黎愣了愣,当玩笑一样勾勾唇角,“哪至于设这些布景,行为艺术?认识的人里还没有这么肯为我花心思的。”
尽管那0.01秒的惶恐转瞬即逝,但亓绛还是看到了。楚黎说完就留给他背影,像是在帮着杭鸿宝他们忙活。
亓绛眯眯眼,等他再次回头的时候不依不饶,“楚向导认识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比起这个,如果我是您,就先节省精力追溯出那个人再说。”
试探点到为止,亓绛从善如流地启动视觉追溯。
“老大您说,我根据描述可以绘制肖像!”丁和悦已经把速写本打开了新的一页,杭鸿宝满心期待地等着她身边。
只要可以知道是什么可疑人,他们离真相就进了一大步!
整整一分钟过去,亓绛的瞳孔由精神力全开的金色慢慢恢复正常,然后眉头越皱越紧。
丁和悦也发觉了不对,合上笔帽,“老大,看清是什么人了吗?到底怎么样?”
亓绛摇摇头,“没有人。”
“并非某个人类刻意为之的现场再现,而是五分钟内,大地上凭空产生了这样一幅图景。”
几人脸上皆是无措的空茫,仿佛见了鬼。
“上车!快!回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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