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玉簪(1)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沭水河畔的酒楼挂满了灯,照得河水流丽如满盛星子,一座富丽的酒楼明亮得如同要烧起来,远处画舫上有歌女高歌,和着萧声,歌声飘至岸边。

酒楼的屋檐上,花逢卿提着酒壶,静静安坐。

夜空静谧,明月光照悠悠江水,他原本吹风,赏景,听曲,怡然自得,可楼下很快来了一队江湖人士高声阔谈,打破他的宁静。

“唉,西风吹老的又何止洞庭波,还有洗剑湖的千里烟波……灵湘君以凡人之躯数次施展灵幻九州,八年前便已见白发,如今八年过去,满头乌发,只怕早已花白!”

“这有什么办法?但恨吾等手上找不出破空令,也举不起斩龙剑,否则杀入真龙境,取来龙息壤,补好结界,才算得上真正正本清源,斩草除根。现在这样……也不知道灵湘君还能支撑几次。”那人重重叹了口气。

“上次就有传闻,灵湘君状态不妙,两界山的结界早支撑不住,今年宗政将军受伤的消息传来好几次,万一灵湘君支撑不住……”

“灵湘君支撑不住,咱们不就全完啦!”有人明显喝醉了,大着舌头,“不过,这段时间关于灵湘君的传言甚嚣尘上,留芳宗竟也没做出什么回应,不会真……”

“这要是真的……”这人说不下去了。

“这要是真的,我们干脆都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定死得干脆些。”

“别说这么晦气的话,说不定,灵湘君只是在闭关……等到时机成熟,就会出现呢。再不济,我们这次来这里为的什么?不就是来找破空令和斩龙剑的,万一找到了,事情不就解决了。?”

“你说得轻巧!这段时间整个曲侑城都快被翻倒过来,哪里去找人?花逢卿这个混账,当初被赶出京城,就看得出这不是个好东西,灵湘君好心收他为徒,他倒好,转头就给灵湘君脸上抹黑……”

“灵湘君这回,真是看走眼了。”

“这倒不是,我听说啊,当初灵湘君真没打算收他……赖这人脸皮厚,软磨硬泡,给人磨下来的。”

花逢卿躺倒在房顶上,虽知道楼下是在骂自己,也生不出一点反应。这些年他早习惯这些谩骂,所以听在耳朵里像水一样流过,留不下痕迹。

只是,这脖子上的纱布他重新打结后缠得有些紧,勒得他难受,他用力扯了一下,没能扯松,反而扯得伤口裂开,鲜红的血霎时侵染雪白的布。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举起迷影花递向那个雪白的影子时,血也是这样,从他手掌流出的。

“请、灵湘君收我为徒。”

“不收。”

“我闯过了十八幻阵,请灵湘君……”

“不收。”

“那灵湘君要怎样才愿意……”

“怎样也不愿意。”

模糊的视线里,浅色的人影毫无留恋地走远,原本是跪姿的花逢卿踉跄站起追上去,很快又跌倒在地,他爬起来再追,很快又摔倒,鲜血零星撒落一地,旁边有人拉他起来,劝他另选一个,可他就是不同意,爬起来朝那个人影一路狂奔。

最后那人上了船,从抱剑湖决绝离开,他也解了条小船想跟过去,但他对坐船犹有阴影,刚一上船,还没划动,便低头吐得天昏地暗,况且不会操舟,强行去划,小船也只在原地打转,最后被人强行拖了下来。

宗政九朝急于上路,只照顾了他半天,便将他交给留芳宗的人,走之前又耐心劝导,叫他不要钻牛角尖,人世间的任何情谊,都讲缘分,师徒尤为,他与灵湘君没有缘分。

可他还是钻了牛角尖。

灵湘君住在湖心的青虚山,他就守在青虚山脚等他回心转意,日复一日,整日都只有山脚一片绚烂迷影花海与他作伴,灵湘君很少下山,偶尔路过,任凭他追问,也不理他,后面再下山,干脆绕着他走。

若是旁人,大概就放弃了,可他从小执拗,认定一人便不做他想,在那片山脚一等就是大半年。划船学会了,泅水学会了,摸鱼学会了,烤鱼也学会了,唯独修炼没学会。

路过青虚山的弟子都和他熟了,每次见他,都和他打招呼,叫他去对岸玩。

花逢卿不想去玩,只想知道他的准师尊喜欢什么,他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

那些弟子想了想,告诉他,灵湘君上次吃甜杏楼的杏花糕时,吃了两块。

杏花糕简单,花逢卿跑十里山路,去城里买好东西,放在怀里装好,又再跑回来。

他不认识上山的路,只能在山道上等着,可直到怀里的糕点放坏,也没等到山上的人。

第二天,他又去城里买了一趟杏花糕,回来等在山脚,一直等啊等,依然没人。

他跑了无数趟,风雨无阻,冷掉的糕点丢进河里,养肥了无数的鱼,也没能将其中一块,送到他仰慕的人手里。

三个月后,他捧着糕点上山的时候,总算遇上了下山的灵湘君,他喜出望外,兴奋地将手中的杏花糕递上去。

灵湘君很诧异:“这是?”

花逢卿语无伦次:“糕点,杏花糕。”

对方的眼神变得迷惑。

花逢卿:“他们说,您喜欢这个……”

萧无灵摇头:“他们乱说的。”

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花逢卿又将那一包糕点拿去喂鱼了。

喂到最后一块的时候,他拿起尝了一下。

有些太甜了,是不好吃,远及不上御厨的手艺。

灵湘君不喜欢才对,这等俗物怎配得上他,等他下次回宫,再给他带比这好百倍的。

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宫。

对岸又找了人来劝他,说他这样,宫里问起时,他们不好回复。

花逢卿道:“没有关系,等灵湘君点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夜,他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他一下站起来,向人影跑过去。

“我说过了,我不会收你为徒。”

还未走近,那个人就开了口,他停在了原地,手足无措,他想问为什么,但竟然问不出来。

或许是他很不好,灵湘君很不喜欢他。

“你们的事,我不会插手,你就算是我徒弟,也不会从这个身份,得到多少好处。”

“您误会了,我没有……”

“不许哭。”对面的声音严厉非常。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被逐出京,是因为伤害陵园代表帝王的神兽白鹿。我知道,你不会有这个胆子,你是被人陷害,所以总有一天,你会回去报仇。”

花逢卿:“不是陷害,是白鹿发狂,向我剑上撞来的。”

灵湘君无言看着他,一脸不信。

花逢卿试图解释:“我素来,仰慕灵湘君,您是天下人的英雄……”

灵湘君:“这里不是宫闱,这一套没有用。”

花逢卿知道他误会了,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被他误会,痛苦远胜他从小到大受过的所有委屈。

他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让灵湘君对他改观,对此一筹莫展。

当人认定一个人底色邪恶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曲解。

被下逐客令后,花逢卿就知道,再坚持下去也只会惹人讨厌,总算离开了青虚山。

但他并没有拜师,只是去了留芳宗的藏书阁,在里面挑选自己想学的东西。

寒来暑往,又过一年,他学了许多东西,生活也算愉快,只是在这个留芳宗,不属于任何一人,像只伶仃的游魂。

永远都是一个人,无论去哪里,都是一个人,有人招徕他去自己山头,他都笑着拒绝了,于是大家都笑他傻,他也不反驳。

十五岁的时候,母后给他送来了许多生辰礼,里面有支青莲形状的玉簪,细腻非常,泛着绿光,让他一见就想到某个人。

正好那个人生辰也快到了,他托了关系好的弟子,帮他带去送给灵湘君。

夏近真有些看不下去:“你属散财童子的么,身上一点好东西都留不下,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

花逢卿:“这个不一样,这个这么适合他,就像为他做的。”

夏近真只得接过玉簪:“……最后一次了啊,下次别送了你,人家也不知道谁送去的。”

花逢卿:“不知道也没事。用得上就行。”

花逢卿发现自己运气一向不大好。

青由天有一位师兄喜欢上了幻海天的小师妹,见他好说话,便托他带信。小师妹看了信,以为约自己去乘风亭的便是他,欣然赴约,结果到了便被另一个陌生人抱住,她自然以为是他设的局,跑出来找到正在修炼的他,甩了一巴掌就走。

花逢卿脸颊火辣辣的,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掌印,一转头,发现灵湘君正好路过,眼神比从前还冷漠几分。

有次玉霞天的王师姐要出门几天,知道他有空,托他帮忙喂自己的兔子,结果王师姐的师弟馋这几只兔子已久,趁她不在,捉了三只去烧烤。王师姐回来后看见三只兔子骨架皮毛,气得大哭,花逢卿在一旁安慰,给人擦眼泪的时候,灵湘君正从外门进入。

他想起上次的事,生怕再被误会,忙追上去想解释,灵湘君看也不看他,快步走了过去。

他确信自己在准师尊心目中大概不剩一丝好印象时,灵湘君不仅不会收他为徒,大约还会对他非常鄙视。

也有一次例外。

那次他刚练了臂力,一身是汗地回房间,竟然见到灵湘君在门口等他。

可他那模样十分狼狈,满头大汗,一身汗味,打湿的头发还没清洗,就这样不期然地遇见最在意的人,他窘迫得厉害,说话都结巴。

“灵,灵湘君……”

对面似乎在端详他:“我来,是谢谢你的玉簪。”

他已经知道了。

花逢卿大胆抬起头,看见他头上果然带着自己送的青莲簪。

不知道是不是夏近真多嘴说出的。

“我,我没让人说是我送的。”

“下次不要送了。”

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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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到失忆师尊后
连载中枕酒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