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是饿醒的。
他闻见一阵很暖和的香味，在鼻腔里盘旋不去，像是小时候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保姆照顾他的时候。
他当时对“妈”这个词儿没有清晰的概念，好像每个小孩都应该有，但当他第一次问他爸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爸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死了，”男人说，用最冷淡的声音说出最恶毒的话，“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江盛就再也没谈起过有关母亲的话题。
他觉得，如果世界上有最贴近传言中代表母爱的东西，大概就是保姆陈姨做的那碗鲜虾粥。要用最新鲜的活虾，虾头带着虾黄炒出香喷喷的红色虾油，再放入大米与清水，炖煮到一半放下瑶柱与葱姜蒜。等砂锅锅盖打开的瞬间，鲜香扑鼻，连吃不惯海鲜的江盛都能连喝三大碗。
江盛从床上坐起来，他彻底清醒了，望着卧室外隐约的光亮，依稀是从厨房传来的。
谁？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浑身僵住，立即翻身下床——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还从来没迟到过，不知道唐小燕会扣他多少工资。
“小江！”
厨房狭窄又闷热，所以里面的男人只穿了短裤围裙，露出一大片光洁发亮的胸膛与肌肉饱满的臂膀，握着锅铲的手背上青筋盘虬。
江盛被那胸肌闪了下眼睛。但傻子身材再好他也无心关注，他迅速去浴室洗了把脸，简单用毛巾擦了一圈脖子，就要去门口穿鞋。
傻子连忙叫住他，“请过假了！”
江盛身形一滞。半晌，他放下了鞋子，看向傻子。
傻子小心地解释自己不是越俎代庖：“店长打了电话。”
江盛打开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果然看见了唐小燕打来的电话，还有微信发过来的问候：“好好休息。”跟着一兜用便利店塑料袋打包好的水果。
他看向客厅的茶几，上面果然多了一个袋子。傻子继续解释：“外卖。”
江盛微信发了个谢谢，又补充一句：这个月我多加一天班。
唐小燕秒回：哥你别卷了，我害怕。
江盛：“……”
精神放松下来，他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乏得厉害，像是过去心情烦躁时在健身房狠狠练了一下午，第二天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而之前的那一股香味儿，居然真的来自于他家厨房。跟记忆里的鲜虾粥肯定不一样，但也足够吸引人，特别是已经很久没吃过正经饭菜的江盛。
喉咙滚动了一下，江盛一愣，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他居然馋得都要咽口水了？
“你……做了饭？”他不确定地望向傻子。
傻子一直眼巴巴看着他的双眸顿时亮起了光，江盛仿佛能看到一对耳朵在他头顶支棱了起来。
“做了粥！”
他从厨房端出来一个砂锅，江盛没在自己家见过这东西：“哪儿来的？”
“楼下婆婆送的。”傻子把砂锅端到吃饭的小桌上，又来来回回地去刚给江盛拿碗筷和勺子，“她说小江要好好吃饭。”
江盛：“……你这么快就跟人家混熟了？”
“她喜欢小江啊。”傻子理所当然地回答，给江盛盛上了满满一碗粥，递到他面前，咧嘴一笑，“我也喜欢小江。”
江盛觉得这就跟小动物叼着喜欢的食物跑到你面前示好一样。但他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哦”了一声就没了声音。
傻子也没想着等他的回答。他双臂交叠在桌上，下巴埋在臂弯里，眼眸倒映出江盛托着碗的身形，青年的神色里还带着一丝狐疑，闻了闻，才慢慢低头地尝了一口温热微烫的粥。
他看江盛先是犹豫，紧接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睁大了，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垂眸盯了一会儿这看似平平无奇的蔬菜粥，又望向他。
傻子马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江盛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江盛吃饭的样子很好看，身形挺拔，素白修长的手指上不沾一点汤汁，不管是在路边的早点摊还是昂贵的餐厅，不管是不是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他都能维持着细嚼慢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一整碗粥。
他把碗放下时，傻子也立即跟着抬起头。他看得出江盛很喜欢这碗粥的味道，迫不及待地追问：“再来一碗？”
江盛的眼睛瞥向了旁边的角落。那里有一块开裂的地砖，没什么好看的，他盯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嗯。”
等傻子专注地开始盛粥，他的目光才挪回来。
砂锅能保温，但保不了一晚上，更不能让一锅粥维持在刚好暖胃的温度。
没有人知道他几点会醒，所以傻子一直都在厨房里看着锅，守着一锅费力保温的粥，等着他醒来。
江盛很久没被这么关照过了，虽然对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傻子。但可能正因为是个笨蛋，才会这么耐心又笨拙地对别人表达善意。
手机震动响铃，江盛立即拿起来，是齐不才的电话。齐不才是个夜猫子，又知道江盛上夜班，所以一般都是晚上联系江盛。
“我姐的店下周就要开张了啊，”齐不才说，“你家那个黑户体力怎么样？我姐开的是花店，开业要打点好多东西，估计有不少东西得搬。”
江盛看了一眼傻子身上饱满的肌肉：“他最擅长这个。”
齐不才：“那就行。对了，就算是黑户也得有个名字吧，他叫什么？”
江盛脱口而出：“秦傻……”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傻子不明所以然对着他的帅脸，怎么看怎么蠢。
“……杉，杉树的杉，”他的尾音拐了个弯儿，“另外，他没有手机，工资给他现金就行。”
齐不才感慨：“原始人啊……现在小学生都有手机了，再不济也得有个小x才电话手表吧。”
江盛：“周一上班我会送他去。到时候见。”
挂完电话，江盛才想起来，没有问这份工作是不是包吃住的。
他在微信上问了一下，齐不才回复：包吃，但是不包住。除非原始人同学能接受住在跟原始山洞一个水平的储物仓库里。
江盛沉默着抬起头，对上傻子天真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傻子找不到地方住，岂不是要一直赖在他这里？
他看了眼自家的沙发，以傻子的身高，躺在上面的长度大概只能小腿。
前两天他没回家时，用临时床单临时枕套让傻子在他床上过夜，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他还额外嘱咐了傻子必须每天洗澡才能上床。
但他已经回来了。家里就这么一张床，让他跟傻子睡在一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他斩钉截铁：“今晚你在客厅打地铺。”
“等你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后，可以去租个出租屋，一个月应该不超过五百块。就算你吃得多了点，也足够养活自己。”
从傻子展现出来的这一手厨艺来看，独立生活应该不成什么问题，更何况傻子有着丰富的流浪史，他应该有着十分顽强的生命力。
只要他不被黑心家人找到，就能顽强地活下去。
他望着傻子的眼睛，跟他对视：
“从今天开始，你叫秦杉。”
傻子……秦杉，他默念了两声自己的名字。
他的潜意识隐隐觉得这似乎有点不对，但因为这两个字是江盛说出口的，他立即兴高采烈地点头了：“秦杉！我是秦杉！”
当晚，秦杉洗澡时，顺着水流一笔一划地在手背上写下了“秦杉”两个字。
小江给他取的名字呢。
他笑得两眼弯弯，直到江盛在外面凶他：“十分钟要到了！”
嗯？秦杉望着手背上写了太多遍被划红了的印子。
没一会儿他就带着半身冷水赤身果体蹦出了浴室，被江盛一个枕头扔在了脸上。
-
周一，新开业的花店门口。
江盛双手捂着耳朵，在震天响的外文歌里，对着齐不才大声喊：“你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齐不才也扯着喉咙喊，不这样根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她铁汉柔情——”
江盛：“？”
等齐不才姐姐出现在他们眼前，他才算是理解了这句话。
足有一米八高的短发女人从店里走出来，她步伐干练，皮肤是自然晒黑的小麦色，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江盛跟齐不才都下意识站直了。
江盛趁着切歌的空隙压低嗓子问，“她真的是开花店的？”
要是放在A国，他觉得这姐姐下一刻会掏出一把AK对他说“老弟你更需要这东西”。
齐不才唏嘘：“你也觉得她更应该出现在绝地求生而不是在这儿卖花吧。”
下一刻姐姐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眉眼如刀，锐利地扫过江盛跟秦杉：“哪个是我新小弟？”
江盛把秦杉从他背后拽了出来。姐姐上下打量了两眼，然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
下一秒她就一巴掌打在了齐不才的后背上，赞叹：“这是给我找了个门面啊！不错！”
齐不才发出了惨叫。
秦杉就这么通过了极为草率的面试，在花店留了下来。江盛要走时，他还依依不舍地看着，仿佛快哭了。
江盛有种送孩子上幼儿园的解脱感，齐不才还有点事儿要跟他聊，等会儿聊完他就能回家睡觉。
结果他俩还没走出几百米，江盛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秦杉？”
他震惊地看着那条写着“我是秦杉”的短信。
齐不才过来看了一眼：“你刚刚不是加了我姐？我姐给了他电话号码吧。”
“他用什么发的？”江盛满腹疑惑，“你姐姐的手机？”
齐不才：“哦，可能是我外甥闲置的电话手表。”
江盛：“…………”
齐不才热心地指挥：“你要是想跟他聊天，可以下一个专门的聊天应用。我之前还跟我外甥斗图呢，来我教你。”
“其实也不是很想学……”
但齐不才已经帮他点开了应用商店，并眼疾手快帮他下载好了。
江盛：“…………”
他就这么在智能手表的聊天app里加上了秦杉，还收到了秦杉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憨笑.jpg”
江盛盯着屏幕，感觉自己脑仁在跳。
他回复：“别他妈发表情了，好好工作。”
消息发出。
……发出失败。
他震惊地盯着消息前方的红色感叹号。软件提示他“消息可能含有不良内容，请重新发送”。
江盛：“草！”
消息可能含有不良内容，请重新发送。
江盛：“…………”
最后发出去的消息只有四个字：
“好好工作。”
秦杉抱着一大盆百合花，余光里看见手表上亮起的回复，沾着泥土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小江关心他呢，小江真好。
研究了一会儿电话手表所以来晚了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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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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