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时候,建筑物隐没,更能看清楚托起整个城市的硕大社会时钟。
银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针,因为过于巨大,根本看不清边缘在哪里。
有上岸通行证的人大多聚集在中间,而失去平衡的人则被甩在了边缘。
白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其实有点担心猫,它跟我一起掉进来,却不见了踪影,它能通过考试吗?”
白芨很难想象猫参加高考的样子,它不会还卡在第一关没有上岸吧。
毕竟是连白芨都只能喊成吧唧的笨蛋小猫,识不识字都难说。
“如果它还在这里,说不定接下来就遇见了,就像我们俩一样。”从始至终,夏枯都只是从白芨的口中听着关于猫的描述,从来没有看见过。
而且一只猫也不应该出现在七区的郊外。
如果一个人的异能是具象化,那她应该怎么区分想象和现实?
夏枯见过人格分裂患者,两个人格之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性格,甚至能够互相对话。
但有些事情何必区分得那么清楚。
猫对白芨来说是有用的,能够稳定住情绪,这就足够了。
就像自己身体的异变。
夏枯犹豫了下,脱下外套,月光照耀之下,清晰可见她胳膊的伤口,长出来的红色羽毛被拔掉后留在皮肤的就是深深浅浅的坑。
即便如此,皮肤表面依旧覆盖着一层浅绒毛。
她的手指开始轻微变形,无法完全伸直,指甲弯曲变得坚硬锋利,一切都在向着另一个状态转变。
夏枯一直努力忽略身体的变化,希望能够快点赶到中心。
她变成怪物了吗?
就像街道上游荡的那些人一样?
可是她为什么还能保持思考和记忆?
夏枯没有办法细想下去,只能尽量加快脚步,在异变结束前赶到中心,但现在她在白芨面前脱下了外套,将它拎紧成绳子状后,若无其事将袖子递到白芨手边。
“我会拉着另一只袖子,倾斜开始的时候,我们会一起顺着滑到时钟边缘,然后我会成为你的稳定器,确保你不会掉下去。”
白芨接过了衣服袖子,牛仔外套的质量不错,足够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可惜夏枯的包不见了,不然他们还会更顺利一点。
“你不问吗?”夏枯忽然笑了笑。
“什么?”白芨抬起头,有些错愕。
“不问问我的异常?我很讨厌你这样,你看见了很多事情,却总是选择回避,你觉得这是信任吗?”
白芨不知所措,她知道这是指夏枯身上的羽毛。
人的身上会长出羽毛吗?
当然不会。
换一个人看见这一幕肯定会追问,亦或者心生恐惧排斥。
可是白芨没有交过朋友,并不知道朋友的相处之道,她只会选择礼貌以及回避。
小心翼翼不触及对方的**。
就像这些年一直在做的那样,总是从别人的世界里路过,当一个偶然相遇的同行者,不参与,不议论,不深入。
她不会去询问别人的事情,也不喜欢别人来问她。
“人的感情是交流出来的,共享秘密,共担风险,甚至共同讨厌一个人,都会成为彼此了解的契机,可是你总是看见了又沉默,这样是没有办法建立信任的。”夏枯摊开手,“我受伤失忆,从七区醒来,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遇见你的时候,我伤势并未完全好起来,所以没法帮你解决那个女怪物,后来我发现随着身上的羽毛越来越多,我的记忆也在恢复,大概还要半天,我就可以想起来一切,或许那个时候,我也会彻底变成另一个物种。说不定是鸟吧,我喜欢鸟,它们总是很自由。”
夏枯说得很轻松。
她在月光下脱下了外套,将自己一直遮掩的秘密袒露在白芨面前。
或许变成怪物是裁决者的宿命。
夏枯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队友,有些是被她杀的,有些是自杀的,还有一些是被别人杀的。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白芨在夏枯身后开口道,她确实习惯用沉默覆盖一切,所以在工厂五年,依旧没有交到朋友,她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油里,无论身边围绕着多少人依旧感到格格不入,“我也失去了记忆,并且有严重的癔症,我总觉得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他要穿过我的身体醒过来,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我在镜子里看见的都是另一张脸。有个声音告诉我,人要学会在现实世界寻找情感锚点,才不会失去方向,所以我开始写宠物申请书。”
社会时钟开始倾斜,白芨摔在地上,她没有使劲,而是顺着坡度开始向下滑。
夏枯的手与她连在一起,增加了摩擦力,将下坠稳定在一个较平缓的速度里,即便如此,风声依旧呼啸穿过耳边。
两个人一人分享了一个秘密。
白芨曾经一度觉得这些事情只能压在心里,说出来后却意外觉得轻松,之前她信任夏枯是因为要成为队友就必须先交付信任,这是为了团队更好协作,现在她信任夏枯好像仅仅是因为这个人。
或许这就叫朋友?
白芨有些茫然。
她的社会课里缺失了人际交往这一节。
地底的钟看起来很大,但很快就滑到了边缘,周围是不见底的黑色水面,随着钟的起伏,浪打在表的边缘,碎成一块块,又顺着钟面落回水里。
夏枯打了个响指,在钟面上炸出一小块的凹陷,然后用手抓住了凹陷边缘。
牛仔外套被拉扯成一条直线,另一头的白芨挂在了钟的边缘,在这里,钟的倾斜弧度已经超过四十五度,人要紧紧贴在钟面上,才能保持自己不被席卷上来的浪涛卷走。
白芨的裤子被水打湿,又被风一吹,紧紧贴在皮肤上,“能再下去一点吗?”
夏枯愣住了,“还要再下去?”
在说话间,不断有人落水,连尖叫都没发出就被巨大的浪涛吞没,没人知道江底是什么。
新生亦或者死亡?
就像没人知道第一个跳江成为怪物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究竟是因为社会时钟坚硬不可破而心生绝望亦或者充满怨恨希望成功跑赢社会时钟的人都去死。
“等等,我好像踩到钟的边缘了。”白芨伸了伸脚,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块凸出的地方,应该是时钟的外框,因为钟够大,所以框凸起的地方刚好够放下脚,白芨松开手,慢慢往下蹲,伸手抓住了钟的边缘。
她想到江水里看一看。
巨大的浪头打来,白芨顺势闭气沉入水底,只剩下一只手还勾在钟的边缘,防止自己掉下去。
相比于岸上的喧嚣,水里很静,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白芨慢慢睁开眼。
最初漆黑的水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渐渐地,眼睛适应了底下的黑暗,白芨看见自己面前飘着一个硕大的不明物体,她转头,发现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白芨抬起手,换了另一只手抓住钟框,往旁边挪。
受伤的手没有完全恢复,加上还有手表的重量,白芨脸上不觉浮现出吃力的神情,可是她必须看清江底究竟是什么。
那些失败的人去哪里了。
随着水波晃动,那些不明物体也在跟着水漂浮,一不留神,白芨直接和对面来了个脸贴脸。
是鱼人。
硕大的鱼头双眼紧闭,底下的腿随着水波晃动,犹如水草。
在对视的瞬间,鱼人睁开了眼。
死去多时的惨白瞳孔,眼球凸出,呆滞没有神采,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气泡来。
失败的人沉入水底变成怪物,永远留在了这座城市,成为秩序维护者。
白芨心头一慌,知道自己必须快点上去,可是手表沾了水后变得异常沉重,石头一样向下坠。
白芨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变得惨白,失去血色,努力向上探,也只浮出了半个身子,就被浪头打了回来。
情况不妙。
不止是脱力,还有呼吸问题,人用力的时候会忍不住深呼吸,可是白芨偏偏在水里,根本无法呼吸,一呼吸就会呛水。
鱼人围过来,惨白的眼睛向外凸出。
“失败的人就该留在这里。”
“这个世界容不下失败者。”
“你这么垃圾哪里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就你不行。”
……
起起伏伏的声音如同经文呢喃,顺着水波飘入白芨的耳朵里。
不行了。
白芨现在只剩下三根手指还勾着钟框,完全是强弩之末。
就在她快要松手的时候,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隔着起伏晃动的水面,夏枯的脸出现在上面,恰在此时,表盘再次向反方向倾斜,夏枯直接将白芨带了出来,两个人一起摔在钟面上。
远处的天际线上隐约浮现出金色的光芒。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社会时钟再次恢复了平衡。
“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夏枯抬起手,“还好我手指开始变形,刚好能够勾住爆炸的小坑,不然还没有办法抓住你。”
白芨将呛进喉咙的江水吐了出来,“我也没有辜负你的信任,我看见江水里是什么了,失败的人都变成了维护社会时钟秩序的鱼人,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后退,只能向前走。”
白芨抬起手看着腕表,她的时钟停留在两点,而夏枯的钟停留在四点,两个人不在一个时区里,今天白芨还要再找一次工作。
这样说起来,小猫不会还在高考吧?
*
小猫在进行它的第三次用餐。
它喜欢这个世界,每天鱼人会端上来一份美味的污染大餐,到了晚上则会被关进笼子里睡觉,虽然不知道鱼人为什么总是生气,但小猫不在乎。
它首先抓起语文卷子,经过前两天的尝试后,小猫已经熟悉了每张卷子的味道,语文是最美味的一道菜,刚开胃甜品最合适不过,化学则是最为苦涩的饮品,猫不是很喜欢,可惜这里没有地方发表用餐评价,不然小猫一定会提出建议,将化学踢出每日的食谱。
就是用餐的地方人好多。
小猫环视了一圈考场,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都愁眉苦脸,也不知道为什么鱼人非要守在自己身边。
“你应该答题!”鱼人忍无可忍,用手指敲着卷子。
小猫加快了咀嚼速度,嘴里发出吧砸吧砸的声音。
“这是考试!!”
小猫将英语和物理一起吞进肚子里,是时候开辟新的食谱了。
“高考是神圣的!!!”
小猫打了个嗝,一脸嫌弃将化学放在一边,想了想,又咬了一口边角料。
“你被逮捕了!!!!”
小猫被两个鱼人架起来拖出考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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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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