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家里,景晰才发现姐姐没生病,一家人都在门口等她回来。
熟悉的家门前贴着刺目的红色喜字。
有人结婚了?
景晰有些蒙,家里未婚的就只有弟弟,可是看弟弟的样子也不像新郎。
母亲喜气洋洋“小晰,你怎么不早说有男朋友,我觉得他不错,你也别纠结了,趁着今天日子好,干脆结婚得了。他相貌家境都可以,对你可也好,愿意给三十万彩礼以及一套房子。”
姐姐羡慕中又透着嫉妒,“你老公对你可真好,又有钱,长得也不错,你这个年纪能找到这样的人就别挑了。”
弟弟则一改往日的愤世嫉俗,“姐,他不止愿意给三十万彩礼,还愿意帮我找老婆,这姐夫真不错。”
在景晰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婚礼已经开始了。
景晰转身就想走,却被父亲一把拖进屋子里,“您每天在外面瞎跑,这么大年纪也不结婚,让我在村子里怎么抬得起头。”
当初他就是以这个理由坚持生下弟弟,哪怕生下后就再没关心过。
“你知道他们都传什么吗?说你在外面给人当情妇,你没听过吗?秘书都是给人干的,否则你怎么能在大城市买房买车,现在有人愿意娶你就不错了。”
景晰重重摔在地上,她从来没想过家里人居然是这么看她的。
即将结婚的对象也是个熟人,一直骚扰景晰的二代,有钱有势,可惜景晰不喜欢,没想到这人找到了家里来。
“景晰,早知道娶你这么简单,我又何必费心思追求。”何盛之的眼睛里流露出嘲弄,如果不是私底下调查,谁能相信高高在上的女神原生家庭这么差劲。
“何盛之你冷静点,我不值得。”看见熟人后,景晰反而平静下来,她知道和家里人沟通是没用的,他们愚昧无知,坚信婚姻是女人的必经之路,不会觉得这是犯法,只会觉得在帮女儿解决终生大事。
一直以来婚姻不都是父母之命吗?
但是何盛之懂法,应该能说通。
“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合法的,我们并没有拿到结婚证,而且我也不愿意嫁给你,如果你硬来是□□,你犯不着为我毁掉自己。”
然而何盛之脸上的嘲弄之意更深,他凑过来,“景晰,实话告诉你,我不怕违法,这个世界快毁灭了,污染马上就要扩散过来,谁来执法。你以为我是随便玩玩,其实我是真的爱上你了,不然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跑来找你。我只想在末日到来前和你结婚,然后带你一起到居住区。我手上有三个名额,景晰,你甚至能再带上一个家人。”
景晰愣住了。
她对于这件事其实隐约有察觉,毕竟公司老总一周前忽然宣告离职,紧接着二把手也走了。
风声一直有,只不过每天都在辟谣。
“景晰,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和我结婚,跟我走。”
门外鞭炮声响起,家里人在真心实意为景晰出嫁高兴,他们不在女儿是否幸福,不在乎景晰的想法,却在意每个路过家门口陌生人的想法,随口的一句你女儿怎么还没结婚,就能让一家人颜面扫地。
景晰笑了笑,“既然这样,你何必追到我家里来,我为了活下来能不嫁给你吗?”
何盛之没说话,他这么迫切的原因在于景晰的另一个追求者也有居住区名额,何盛之自知把握不大,选择强上。
在秩序崩塌的时候,贪婪和欲念同时滋生。
景晰推开何盛之的手,“让我准备一下可以吗?太仓促了,我希望结婚那天能够好看一点。”
因为赶路,她的嘴唇苍白,却依旧美丽,即使知道污染的消息后,依旧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从手提包中摸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
何盛之心虚,想要抓紧时间将事情办成,却又惊诧于景晰的态度,“你不生气?”
站在景晰的背后,何盛之看着镜子中映照出来的景晰神情,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好像世界尽在手中,他正是着迷于此才会疯狂想要得到景晰。
想要看着一贯冷静强大的人陷入崩溃,就像熬鹰,抢夺不是为了拥有,而是为了驯服。
强者的一滴眼泪胜过弱者的千百哭诉。
“没什么可生气的,我想活下去,毕竟我的家底还不足以让我拥有一个居住区的名额。”景晰的手抖了一下,口红顺着嘴唇滑到右脸,她停下,转头看向何盛之,“我化妆的时候不习惯有人站在旁边,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何盛之站着没动。
他还是看不明白景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没有猜对过景晰的想法。
然而他还是退了出去。
何盛之对景晰不够了解,但是他了解人性,求生的本能会压倒一切。
而现在唯一一条可以活下去的道路握在他的手中。
景晰优秀漂亮有大好的前途,完全没有必要和他较劲。
天空上翱翔的鹰落入手中,接下来只需要慢慢熬。
何盛之关上了门。
而景晰快速放下手提包,从窗子口翻了出去。
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对这里的每扇门窗都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但是跑出去之后呢?
景晰再一次陷入迷茫之中。
她只觉得疲惫,不止是对今天的事情,而是对自己这一生。
一以贯之的努力,不容懈怠的人生,换来的是如滚滚流沙般的轰然倒塌。
景晰再一次听见了钟声。
屹立在破败初中的老式大钟,是每个学生的时间表,几时该早读,几时该吃饭,几时该放学,全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哪怕现在初中破败无人,景晰依旧能够想起当初的时间表。
她爬上了江边的大桥。
身后是追来的亲人,以及看热闹的亲朋议论。
“她不是挺优秀吗?怎么非要逃婚闹自杀。”
“景晰可是我们这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都是书读太多了,三十还不结婚,可不就是发疯吗?”
……
景晰坐在桥边栏杆上,越过人群看见弟弟姐姐以及哭泣的妈妈,还有暴躁的父亲。
“她就爱用这一套吓唬人,当初就是爬上钟楼假装自杀才换来读书的机会。”父亲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她不敢跳下去的。”
何盛之挤在人群中,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晰。
他自认为自己不差,还给出了优渥的条件,可以带着景晰一起在即将到来的末日找到安全屋,然而景晰却宁愿跳江。
景晰的目光略过所有的人,最后看向远处硕大的时钟。
初中的时候,她爬上屋顶假装自杀,野心勃勃,充满朝气活力,相信可以靠着自己改变命运,逃离人生的初始轨道,奔向无边旷野。
现在她再一次爬上桥头准备自杀,心里却充满了疲惫,她看着曾经温柔倔强的姐姐走向上一代人相同的命运,宛如一个流水线上的产品,因为村子里的人都遵循着同一种生活方式,不这样做的人才是异类。
比如自己。
学校已经破败,时钟却依旧运转,告诉着每个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但就算逃离了村子,就真的能够走出自己的人生吗?
只不过换了一个钟而已。
*
看热闹的人在小声议论。
他们不明白景晰为什么忽然从婚礼上逃跑,忽然要跳河,他们只认为她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自杀。
只有混不下去的失败者才会选择放弃。
何盛之冲过来试图拉住景晰,背后还夹杂着父亲暴躁的斥责,“她不敢跳的,就是吓吓你。”
然而景晰松开了拉着栏杆的手,让身体向着江水的方向自由坠落。
她知道只要自己回去就能拥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生,学历,工作,美貌,婚姻,她一样不落,甚至可以逃过即将到来的污染,在另一个地方继续活下去。
但在成功触手可及的时候,景晰转身向着反方向坠下去。
真没意思啊。
这样的人生。
她努力逃离故乡,如同溯洄的鱼,对抗着轰然向下的时代压力,希望走出不一样的人生,结果只是走入另一种成功学叙事里。
她宁愿和旧时代一起死去,成为一个自由的对抗者,也不愿意走入新时代,成为别人眼中的成功者。
*
天平摇摇晃晃,评估着景晰的灵魂重量。
白芨伸出手抓住天平,打断这一过程,继续往上游去。
何必要抓住一阵风呢?
虽然知道得到景晰的能力会对自己有帮助,但白芨却不愿意继续这一门交易。
她想起景晰坐在办公大楼栏杆旁回头微笑的样子,脸色苍白,嘴唇上残留着口红,狼狈而自由,义无反顾一跃而下。
她的执念是自由,如同填海的精卫,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跳下的动作。
坚固到夏枯点燃异能都只能炸出一个小坑的社会时钟,被她用生命撞击出了弱点,才有了最后的沉没。
她徘徊在这个没有留下痕迹的城市,寻找着破局的人。
被甩下社会时钟的明明是固有观念的受害者却反过来变成了秩序的维护者,他们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因此顽固地要求每个人都走上同一条路。
成功跑赢社会时钟的人更不愿意毁掉自己的成果,他们一路艰辛走来才看见一点回报,如果毁掉时钟,又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优秀?
被卷入时钟的人越多,社会时钟反而越坚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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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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