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这世间,不是只有她一人愿为李三粗赴汤蹈火。
“三粗,别留恋,走吧……”
远处的黑烟像是在回应她,一瞬间抽作一线向着云霄而去。
她抬袖猝然抹去满面泪水,青雁弯刀重新在半空画十,气浪冲破脚边尘土,她再一次飞身而起,向着城墙上斩去。
……
天越来越暗了,雨不知何时起下的急促起来,树林中的打叶声几乎将她粗重的喘息彻底吞没。
追兵已经被甩开了,她将九郎拖至树下,将他翻过身,又将李三粗从他背上卸下。
火焰熄灭有几刻了,但将两人捆在一处的绳索仍是滚烫的,很快将她掌心烫出水泡。
她顾不上那些,匆忙揭开九郎的衣服,因为他衣服的造材特殊,衣服没有被烧穿,但他背后的皮肤已经被烫的红肿开裂。
她双手颤抖,在脑中迅速搜刮大面积烧伤的急救办法,立刻将他的身体拖出树下,让冷雨冲洗伤口。
大雨中九郎的脸变得那么白,白的好似没有一点血气,她一寸寸审视过去,发现他身体上出现了一些此前不曾有过的新伤,每一个看上去都像是曾经开肉穿骨过,绝对不是皮肉类的轻伤。
她从来没去想过,他失踪的这些天,独自经历了什么。
她总以为他如山不倒,不必她来担心,但他不过也只是一具**凡胎。
她跪坐在九郎身侧,先是呆呆看着他的脸,随后呆呆看着夜色,脑袋里竟空空的,只有往日的画面,她不知自己的思绪到底飘去了哪里。
雷声从天顶坠落下来,又被野地的黑夜吞没,一声后世间显得空寂无边。
九郎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随即迅速收紧,五指扎入泥土。
撕裂般的疼痛令他浑身开始颤抖。
她呢。
她在哪里?
他卒然睁眼,发现自己趴在地上,他忍痛用力撑起身子,便看见佟十方跪坐在他身侧。
她的神情有些木讷,正望着树林的某处,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了,发丝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显得身形那么瘦弱可怜,好似根本支撑不起她脚边的大刀。
她知道他醒来了,蠕了蠕嘴唇,却又将嘴闭紧,似乎不打算说话。
九郎抬起手试图触摸她脸上的伤,却够不到。
“十方。”
她微弱的应了一声,缓缓的扭头看回她,她的脸上满是伤痕淤青,被炸伤的眼睛尚未痊愈,仍旧布满了血丝。在短暂的与他对视后,她扭头再次看向夜色。
“我是个混蛋。”
他听到这句话,心肉再次收紧。
“我是混蛋。”她又念了一句,然后低头望着自己摆放在双膝上伤横累累的双手,“你知道吗,他死的那天,我出手打了他,亲手折断了他的手,还刺了他一刀……我……”
“那不是你的错。”九郎咬紧牙,忍着剧痛撑坐起来,终于用手指探摸到她受伤的眼睛,那下面是一片温热,雨水中早已混满了她的眼泪,“你不是故意的。”
“我不懂……我那样打他,那样骂他……我总是责怪他,忽略他,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说谢谢……他为什么要说谢谢……”
他从未从她身上见过今日这般颓败无力的模样,就好像她已经放弃了,任由身上坚不可摧的鳞甲一片片剥离,将自己毫无遮掩的交付给了命运。
他心痛的难以自己,不知能为她做什么,也不知能为李三粗再做什么,他想抱住她,仿佛只有两个人紧紧抱着才不至于各自碎成千万片。
可她拒绝,她僵硬的站起身,立在大雨中颤抖,安静的任眼泪倾巢而出。
“蠢货啊……
“他可真是个蠢货……
“明明知道要死了,还要说什么谢谢……”
李三粗。
他是被人丢在地铁口的小卡片。
是锅里被酱油染色的生姜。
是众多计划中的Plan D。
是纽扣上被剪掉的线头。
是超市里过期半价也无人问津的白面馒头。
他是可有可无的,是微不足道的。
他是普普通通被洪流淹没的普通人。
“我救不了他,我真的救不了他……”她终于开始啜泣,将脸埋在手心,只是一个劲的反复的说着同样的话,“为什么要谢……我怎么能担起他的谢……”
九郎心痛如绞,眼泪也随之而下。
他望向天顶无穷无尽的大雨,只觉得这是这一生最冷的一个冬天。
“他说谢谢,那意思一定是……谢谢你创造了这个故事,因为有你,他才存在。”
‘大哥,谢谢你,能遇上你,我老高兴了。’
‘三粗,三粗啊,我也是。’
*
城外郊野的青坡遍地春草,李三粗的坟冢安安静静的躺在上面,它被堆的高高的大大的,气气派派的,像一座小楼。
未免被人察觉,木头劈砍的墓碑上只写了一个“三”,它被调整了几回,最终朝向了东方,任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上面。
“他们说今生种花,来生漂亮,现在替你种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要等到下辈子才能知道了。”
墓前的野花零零弱弱,佟十方望着它们出神,“不过大哥下辈子可能就遇不上你了,如果有来生,遇上我的时候躲远些。”
初春的万象中,花重生,鸟再来,可人已无来生,不过黄粱一梦又一梦。
她清晰的知道,这本书里的每一个人,一死即是覆灭,没有什么遗世的灵魂和意识,双眼一闭就已经是完全的烟消云散了,想做孤魂野鬼都是一种奢望。
“其实我杀三公,是因为和小皇帝做了交易,只要我替他除掉三公,他就在天下人面前为你洗刷食人魔的污名。”
她起身扶着李三粗的碑,低垂着头,像是在问李三粗,“我居然敢做这种无脑的交易,我明明怀疑他未必会守约……我是不是很蠢啊。”
“你以前总是提醒我要当心遇到的每一个人,你说得对,你提醒的对,是我太蠢了。”
没有人回答她,这里只有风。
倘若说礼贤王的意外让她重新体会到悲痛,那么李三粗的惨死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创伤,来自友人的接连死亡使她久久不愈,深深堕陷在失神和愧疚之中。
所有的情绪就如同一块巨石压向她,使她无颜面向前路。
她在几近崩溃的情绪中摇摇欲坠,突然意识到,这两人,虽为人所设计,但却是因她而死。而李三粗到底遭遇了什么,又见过了谁,她竟浑然不知。
她自以为的主角光环,自以为的天下无双,不过是一个为身边人带来灾难的可笑名头。
她,才是这书中从天而降的狼星。
所以,在她明知贤王府的人的确是死于李三粗之手时,仍不忍见他落得一个恶名千古的下场,甘愿与小皇帝做交易。
她明明狐疑小皇帝做这笔交易的真实用意是为了一箭双雕,却仍为了李三粗逼自己再豁出去,赌这最后一次。
万般酸楚,不过是满腹热血碰壁走投无路,是个体在命运编排下的屈服。
悲从心起,她又流了一会儿泪,在风中向着东南方望去。
九郎已经被她很好的藏匿在林间的山洞中了,以他的体质他会好起来的。
她给他留下了他的枪,也归还了他送给自己的那把钱庄钥匙。
终了,也不需要留下一个字。
没关系,他注定是抵抗命运的高手,他会知道如何对待抛弃和孤寂。
他一定要平安,一定要活下去,他的岁月很长,他会忘了她的,直到遇到另一个愿意再次拥抱他治愈他的人。
至于她自己,生生灭灭终有时。
“走吧。”她背上刀,喃喃自语,孤身向西北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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