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们很吃惊,这是江湖上的女侠?怎么不是个浑身结子肉的彪人?
佟十方无心多言,目光在周身四下迅速扫视,果然看见有许多剑侠刀客混在人群中,正虎视眈眈的观望过来。
“大家不必怀疑了,我就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佟十方,近来收到风声,得知天下豪杰都在找我,更是有无耻狗辈四下散播关于我的假消息,因此我特来京城,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我佟十方是什么模样什么身段,诸位豪杰若是想荣登榜二之位,认准我的脸,尽可来找我的麻烦,不要伤及无辜。”
她无畏爽快,英姿飒爽,举手投足又潇洒自如,独自站在高高的囚车上,被正午的阳光烘着,好似什么英雄也不及她一半。
四个锦衣卫收回神催促起来,“这是锦衣卫押囚,乞能当做儿戏?你有什么心结另寻地界说清楚,快下来!”
佟十方假意听不见,任由这句催促被众人的深叹淹没。
人群中有人起哄,“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这就去赌庄押你赢!”
有贵胄拢扇挤到人前来,“佟女侠年芳几何?考不考虑收刀从了我?我很有钱呐。”
还有人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脚踝,“女侠,再甩几把大刀给我们开开眼!”
一声更比一声高,场面逐渐失控,锦衣卫眼见人群涌上来,囚车被冲撞的左摇右摆,连声大呼不好,交换眼色后四剑一同扫来,近乎是同时,就听见人群里传来慌乱的叫喊,隐在市井中的江湖人也安耐不住,一心要拔得头筹摘她脑袋,纷纷拔出兵器前仆后继的朝囚车奔来。
所有江湖人都急了,你推我搡,都不想叫旁人抢先一步靠近她。
佟十方飞身避开锦衣卫的剑,又将四人踹下马,这便跳下囚车,借着场面混乱,她连忙斩断另外三根锁链。
刚回身,面前便有一把长剑刺来,她抬腿踢中剑柄,那剑脱飞出去,正刺在拉囚车的马的马臀上,那马吃痛受惊,一声长鸣,拖着囚车飞快的冲破了人群,向远处奔去。
“囚车!囚车!让开!都让开!”四个锦衣卫挣扎着从混乱的人群里站起来,想要去拦车,奈何佟十方假借避剑,跳到四人身前,引来那群乱七八糟的江湖人,他们又不得不拔剑先应付疯狂的人群。
京城百姓也不嫌事大,在附近呐喊助威,把这群江湖人围作一个大圈,使得无一人得以脱身,而外面却不断有新的江湖人士赶来要见佟十方,最后众人拥挤做一团,变成乌泱泱一片,刀剑也使不开了,就施展拳脚互相报复,你一拳我一巴掌互相泄愤,活活一出江湖闹剧,末了竟谁也顾不上佟十方了,都在互相殴打。
眼见囚车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佟十方正要脱身,谁知右脚却一紧,原来混乱中一个光头无赖竟从众人膝下爬过来,死死握住她的脚踝,仰头看着她,憨蠢的傻笑:“佟十方是我的,是我的!”
突然一把黑竹锏砸在他手背上,他吃痛大喊一声松开了手,来人挤到佟十方身侧,是良知秋。
又有几个人向她扑来,她出刀且道:“我还以为你是来阻止我的。”
良知秋挡下一波攻势,退到她身边,“本来是想阻止你的。”
她扶住他的肩,一脚飞踢面前两人,“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去找囚车,把李三粗藏好。”
“你呢?”
“都是下九流,我一人足以脱身。”
良知秋知道她刀术高超,也怕自己被同僚认出,便从后方闯出,飞上屋檐去追那囚车去了。
身后有凌气猝然逼近,她转身以刀背相击,这一下却打在铁扇上,竟然是竹青灯回来了。
竹青灯踹开身侧两人,与她背对背做战,“乖乖啊,险些被你拍死!”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溜走了吗?”
“谁说的?我去换官票了啊,哪儿那么快,谁知道你这么心急已经动手了。”
什么?九郎那臭小子。
且在此刻,远处传来铁靴砸地的声音,只见两队京城守兵正持长|枪赶来,两队之间行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面色威严的华服男子,佟十方一眼认出,是孙柳之兄戮王。
原来,当日戮王陪同圣上与礼贤王在皇家园林狩猎,正归来回府,就遇上这场恶斗,连忙携城中兵马前来平息。
佟十方连忙将面纱戴上,对身后竹青灯道:“事已达成,尽快脱——”话未完,她的脖子上突然感到一股寒意,紧接着是一阵撕裂的巨痛。
竹青灯手中那把嗜血的铁扇已经在她颈上划开一条口子,只要再多一刹就能切至她的喉咙,却在此时横空飞来一物重重砸在竹青灯太阳穴上,他头部受了重击,登时头疼欲裂,两耳嗡鸣。
他扶着头晃晃悠悠的退了数步才将来人看清,是九郎。
九郎移步挡住佟十方,同时袖中脊枪已朝竹青灯面门刺来,竹青灯见状大惊,连忙将身边杂人推到身前,自己则飞快的猫身隐入人群中。
九郎没继续追,回头看佟十方,见她已经按住了侧颈上两指长的裂口,但血仍旧在往下淌,半边肩膀也已经濡湿了。
不过她面色从容,只淡淡道:“王爷来了,先走再说。”
九郎环住她的腰,二人以轻功从人群中迅速飞离。
夜色沉下去,京城南面山脚下有一处被家族荒废已久的义庄,随着时代变革,已经处在偏远之地,四周草木丛生,狐狗夜行。
九郎抬脚踹开木门,将佟十方扶坐在桌脚边,自己便转身出去了。
佟十方扶着侧颈,感到伤口还在淌血,她挣扎着坐正身子,将棉布腰带拆下在伤口上缠了几圈,又将背后的刀拔|出来,握在手中才觉得安心了些。
因为失血和疲惫,她迷迷瞪瞪的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有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她猛然惊醒,看见九郎真把手往她袖笼里探。
她将刀面立起来,凶道:“你干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单纯真诚,“找火,你的火石呢?”
她掏出火石递给他,看着他蹲在一堆柴火前架木引火,忽然道:“书呆子,你要是想杀我,现在是个好时候。”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说过,我押的是你活下来,我没有骗你。”九郎朝星火吹了一口气,头也懒得抬,“况且我不是书呆子。”
“真不是?”
“嗯。”
“你既然不认识我,又为什么相信我一人能活到七月初八?”
篝火有了势头,渐渐雄起,九郎拿起从外面收集来的枯草,在火上引燃,又用双手将火焰按灭,揉搓枯草,揉下一把草木灰,“怎么不认识?江湖榜上的英雄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要说不认识,也是你不认识我。”话毕他来到佟十方身前,拆下她颈上的腰带,将草木灰拍在她伤口上,“疼吗?”
“废话。”
“疼也得忍着。”见她满头挂冷汗,他抬袖擦了擦,“这能止血,防止伤口溃烂。”
“唉轻点!”佟十方痛呼一声,将他的手推开,“别忙了,横竖我也死不了。”
“你还挺有信心。”他笑。
“这是我的人设懂不懂,”她继续道:“这里是我的故事,这义庄,义庄内的桌椅,义庄外的草木,还有天上的星月太阳,都在我的故事里,你也在我的故事里,受伤流血都只是我故事的一部分,我的设定就是天下无敌死不了,明天天亮又是一条好汉。”
“你是不是脑袋晕晕,出现幻觉了?”
她虚弱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怎么说都没人会信,就像你们不能理解脚下踩着的大地其实是个巨大的天体,漂浮在浩瀚的宇宙当中。”
九郎高高挑起眉,这是什么邪|教言论?“不要停,继续说。”
佟十方撑起身子,笔直的靠坐在桌脚上,像个敬业授教的老师。
“简单来说,在一百三十七亿年前,宇宙由于密度大,内部温度高,产生了大爆炸,大爆炸之后,宇宙不断膨胀,物质四分五裂之后重新组合,形成了一个巨大球体叫地球,由于大气的产生,地球上产生了生命体,生命体不断进化,优胜劣汰,于是就有了人类,人类一代代繁衍,就有了我,我快死的时候实在无聊编了个故事,就有了这个江湖还有你。”
她又问:“现在懂了吗?”
九郎没回答,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不懂正常,我多和你讲讲你就明白了。”她扭了一下头,伤口立刻重新裂开,九郎又去烧了一把草木灰覆在她伤口上,因为疼痛她已经不再挣扎,只忍着痛,自言自语似的转移话题,“每次受伤都很疼,疼到我怀疑自己还活着,怀疑这才是真的世界,有没有一种可能,以前在现代的生活只是佟十方的一场梦,如果是这样也不错。”
九郎垂眸想:她可能病的不轻。
伤口重新被包扎上,佟十方才喃喃低语,“那个竹青灯,下回叫我遇到,说什么也要把他的脑袋拆下来。”
“你怪不了竹青灯。”
“为什么?”
“一来,怪你戒备心不强,轻信于人,二来,”他反问:“你就没看出他是个女人?”
啊……
“你就没察觉到她的武功差劲的很?”
察觉到了,只不过在她眼里,所有比她武功差的人,功夫都大差不离,竹青灯比她低一位,功夫不及她一点也不奇怪。
她又回想起初见竹青灯时,一眼就觉得他是个男身女相,可他声音浑厚,形态放肆,举手投足完全就是个男人。她眼下回忆起种种忽然觉得好笑,“真是古有花木兰,现有竹青灯,我服了。”
“不,他也不是竹青灯。”
“你怎么知道?”
九郎望她,眼中星火摇曳,“因为我才是竹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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