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一刻,背后有两只手将他稳稳拉住,拽回山脊。
佟十方和九郎已经脱困赶来。
男一号险些命丧黄泉,青雁弯刀因为愤怒发出阵阵嗡鸣,大刀仰首划破长空,它的主人面露狰狞色。
“我的刀已经渴了,是时候吸血了。”
苍茫天地间,忽然卷起一阵风沙,沙尘遮蔽日月,近乎迷人眼,待风沙散去后,山脊的轮廓再度清晰。
现在只有三人还站着,三人脚下已是遍地血尸。
奋楫笃行的过了这一劫,三人才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向东南望,是关内的大川崇岭,西北望,是关外的冷火秋烟的荒漠,一绿一黄两片大地在雁门关附近接壤,好生巧妙,恰若有一道分水之岭,
现在返回关内,只怕还有伏击在等着他们,但是往关外去,就不得不面对恶劣的大漠,何况天光渐收,沙漠上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最终将在夜晚降至深秋的低温。
四下无处栖息,三人便将目光投向分水岭边一小丛依在山崖下的灌木林,灌木林方圆不足一亩,小的可怜,铺满了西北植被,刺刺棘棘,像西北的人一样爽快直接,说勾破衣服就勾破衣服,丝毫不含糊。
三人破衣烂衫的在一团沙拐枣中间坐下。
良知秋卷起袖子,查看手臂上的大片淤紫,“现在是黄昏,只要捱过子时,就是七月初九了,危机就解除了。”
“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沙拐枣开着花,但花期将近,破破烂烂垂着头,让人看着丧气。佟十方忧心忡忡道,“现在我们最好养精蓄锐,只怕天黑后还要生事。”
刚才被金铃铛的魔音所影响,她的耳膜仍在隐隐作痛。
九郎呢?他正靠在身后的矮木桩上,双臂垂在身侧,双手无力的摊开,合着眼,耳廓上有被擦拭过的血迹。
她靠上去,托起他的手,那支箭已经被斩断取出,但掌心的洞还在不断淌血,伤口一圈沾了泥沙,有些红肿。
她看着那个穿堂洞,忽然觉得内脏好像被扭成麻花,丢下了油锅。
她连忙从干净的衬裙上撕下一片布,帮他把伤口擦拭干净,又撕下另一片,仔细的包扎。
伤口疼,他低沉的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
感觉到他的视线,她却没抬头,声音很软,像落在棉被上的豌豆,“耳朵还听得见吗?”
他光看着她,眼睛里像有万物滋长,就是不说话。
没得到回答,她面露惊骇,“完了完了,多好的孩子就这么聋了,怎么办。”
她又凑到他耳边,声音锋利起来,“喂喂,现在能听见吗?”
他侧了侧头,两人的脸颊似有似无的触碰了一下。
佟十方的肩颈有些僵硬,一时不知是立刻往后避比较好,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比较好,最后她选择缓慢自然地慢慢向后撤。
“听见了。”九郎等她,等她撤到一个她认为舒适的距离,才轻声回,“耳朵没事,小声我也听得见。”
“你。”她抬手推耸他一下,“这个时候别卖关子吓人。”
他身子向后撞了一下,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发隙间浮出汗珠。
佟十方往他后背一摸,发现湿漉漉的,血把他的衣服浸的沉甸甸的。
“怎么回事?”
“运气不好。”他讪讪浅笑,“榜三罢了,马失前蹄也不奇怪啊。”
方才,在他伸手为佟十方挡箭的同时,后腰也中了一箭,为了顺利爬出石隙,他在情急下将腰上的箭直接拔出,致使创面扩大。
佟十方麻利的起身,将灌木丛中的枯草一把把薅来,高高的堆在一处,再用打火石点燃,将自己的衬裙大片大片撕下,叠作厚厚一条,“良兄,帮他把外衣脱掉。”
“不必了,我自己来。”九郎抬手示意,他乖乖脱了上衣,露出精壮健硕的双臂和胸膛,上面有一层浅浅的薄汗,覆着一些陈年旧疤。
佟十方将草木灰趁热一把一把抓起,按在他的伤口上,直到草木灰吸饱了血,糊住了伤口,她又用布条在他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双臂包着他的腰,来来回回递送布条,细滑的手臂似有似无触碰到他,呼吸也喷薄在他的肌肤上,像一团暖雾,弥散入他的皮肤之下。
因为这突兀的暖度,他的血管在突突的跳动。
不行。
他不去看她,偏头望着血色的天。
良知秋在旁侧默默无言,袖筒下,那只攥着金疮药的手紧了又紧。
九郎几番帮他,他原想投桃报李,药膏已经捏在手中了,却没有机会递出去。他现在仍可以将药递上,但又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对面就像有一层屏障,他挤不进去。
他们把这茬忘了,或者说,把他的存在一并忘了。
他看看九郎再看看佟十方,消沉与阴郁如汩汩泉水一般涌上来,一直淹没喉头。
他将药塞回袖筒,望向远处一团带刺的荆棘。
“你呢?”片刻后,轻软的声音才凑到他耳畔。
处理了九郎,佟十方爬了过来,跪坐在他身边,“有没有受伤?胳膊给我看看。”
“我没事。”好端端的忽然如鲠在喉,他半晌才转过脸来,目光垂的很低,落在她衣服下满是淤青的膝盖上,“是我拖累了你们。”
佟十方闻言好笑道:“良知秋,你说什么呢,刚才要是没有你,我们早完了。”
他缓慢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接话。
自己设定的人物,就像自己的孩子,佟十方怎会看不透,良知秋毕竟还年轻,又是皇城官家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本来衣食无忧踌躇满志,但自从遇到她之后,接连遭受能力上的打击,哪儿能不憋屈。
怎么办呢,自己的孩子得自己哄。
“以少敌多,本来就很难。”她盘腿在他身侧坐下,“而且,打群架这件事潇不潇洒无所谓,怎么赢的也无所谓,出力多少都无所谓,只要最后赢了就行,就算咱们不是最强,但有自己的闪光点。”
“什么?”
“你长得好看啊,就像一团干净的白月光,又是我钦点的男一号,饶是谁武功再高,这两点也比不过你。”
他垂下头,耳廓渐渐红了。
索性一次哄好吧,她又热烘烘一笑,“你在这一坐,就是这个故事……我是说世界的中心。”
浓郁的太阳落下,血色被吸回地平线,天空的尽头只余下黄粉蓝,氤氲朦胧的天光笼在她脸上,那些干涸的血迹不但没有淹没她的笑容,反烘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可爱。
荒草摇曳,九郎的目光穿越草隙,像烈爪般钉在她脸上,他和煦的面容上渐渐起了锋利的棱角。
都听见了,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
听多了她那套古怪离世的理论,自然明白何谓“男一号”。
“在这世上,”他开了口,声音低沉,“除了男一号还有什么?”
佟十方脱口道:“这不还有你吗。”
“那我是什么?”
他?她没有设定过其他重要男性角色,便一五一十回答,“大概算是乙丙丁之流,我也不清楚。”
她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了,良知秋懂,他也该懂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在黑暗中落入米汤里的飞虫,仍在极力挣扎。
哄好了良知秋,佟十方再次将注意力落回九郎身上。
这一望,她心里咯噔一下。
旬日里的陈赝生,憨傻愚钝,偶一顿目,才有几分愤怒委屈,而旬日里的九郎,伶俐诙谐也会透出几分温柔,唯独在杀人的时候,才露出现锐利刻薄的目光。
现在,他正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
她缓缓挑高眉峰:你那什么眼神?想剐了我?
他缓缓眨眼,尖锐的目光一抹而下,把头撇向一旁:没有。
她从灌木间钻过去,堵在他面前,另一边眉梢也飞了起来:我们出生入死的,拿那种眼神睖我,过分了哈。
他立刻把头撇向另一侧:哦。
她用虎口钳住他的下颚,用力一扭,强迫他看着自己:古古怪怪的,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九郎方才还垂落的眼眸突然抬了起来,眼睛深处有凌厉的光直接投入她眼中。
佟十方看见自己的影子刻在他眼睛里,如落深山大泽,又清清楚楚。
她颅顶通明,嘴轻轻张开,松开了手,前倾的上半身往后仰了仰。
他喜欢我。
她想。
一个NPC,一个长相出尘,还算出类拔萃的NPC,当然喜欢女一号。不要问,问就是人生规律,问就是量子力学。
她想,这很正常。
她又想,这连惊喜也算不上。
她还想,自己犹如天知,能预知一切,他这点小九九难逃她的法眼。
她面上波澜不惊,脑子里却一团浆糊,没有逻辑的想东想西。
黑暗中一颗沉睡多年的种子正破皮萌发,慢慢舒展,缓慢的拱破土壤。
她双手一麻,蓦然按住胸口,还好,给按住了。
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她已经默念了三遍。
心欲静而风不止。
身外,正刮来一阵卷着烟火气味的大风。
灌木的外围滚出一圈烟雾,不多时就能看见有火苗冒出来,西北地的植被生的多枯燥,和半干的柴火似的,一点就着,在风的助力之下,燃烧面积瞬间扩大。
火舌已经蹬高,又被风势推着朝三人包围过来。
“赶紧翻出去。”
佟十方扶膝要起,便被九郎按下头来。
只听耳上传来嗖嗖声响,她侧头一望,只见无数月牙形的小刃,飞旋着将灌木顶一层层削矮。
“现在不适合消耗精力,”九郎迅速将上衣穿好,“就算把他们杀光了,也会重伤自己,这个时候必须知进退,不要在乎一时。”他转身猫腰前行,“你们跟我来。”
二人跟着九郎迅速窜到灌木旁的山崖下,崖下草木间有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山洞,只足一人折腰钻入。
三人鱼贯而入,没想到洞中一丈深处凿有石阶,顺着阶梯向上走,冗长的山洞便渐渐宽阔,三人先是曲膝扶地前行,渐渐的便可以站直身子。
走到石阶尽头,便逐渐有了悠悠夜光,三人钻出山洞时,居然已登上山崖半腰,足以俯瞰关外大漠。
此山从头至腰,有一道巨大的、如同被天斧劈开的豁口,而豁口中间夹着一座叠高的瘦楼,楼的三面被山岩围住,唯一见天的一面又眺看关外黄沙,因此难以被关内的人察觉。
这楼是由原木所制,顶是四角飞檐,门窗已经残破不堪,只附着一些残漆,门头上有匾,斑驳的匾上用雅致的笔锋落笔成“白鹿院”三字。
这出乎佟十方的意料,她还以为白鹿书院,不过也是九郎虚构的托词。他口中的话,似乎总是半真半假。
某狗:我是乙丙丁之流?我真谢你啊。
吻戏倒计时,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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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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