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走，那便永远不要回来了。”
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如刀割般一字一字刺入季千苏的心中。
“就当我玄霄从没有收过这个弟子。”
季千苏定定立在了原地，即便是早就料想到了，转过头时她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一滴眼泪。
温之谨一愣，立刻转头朝玄霄求情：“师尊，这不过是小师妹和苏苏之间的小摩擦，何必如此……”
“你别假惺惺了。”
季千苏甩开他的手，同时哗啦一声，她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这把剑唤作寒霜，是她在十八岁生辰时，玄霄赠于她的，那是她还高兴了很久，以为师尊心里其实还是有她的。
谁知不过是自欺欺人。
“如此，也就当我，从未上过青云山。”
十年师生情谊，就此割舍。
当啷一声，佩剑被丢落在地，滚到玄霄脚边。
不再看玄霄和温之谨，季千苏眼中恢复清明，她转头就走，不带一丝留恋，远处群山千叠，巍峨耸立，绵延望不见前路。
然而下山的路却比上山的路好走多了。
*
山下，吆喝叫卖的摊贩，络绎不绝的马车，缓缓上升的青烟与人气。
站在繁杂的闹市前，季千苏才发觉，自己根本还没想好下山后该干什么，能干什么。
拜入宗门，常年待在山中，她与这个凡世也是脱节了。
忽然之间，有个人从身后戳了戳她。
她回头，见还是那师弟，他竟是这般跟了她一路。
“师姐，我们去哪里啊？”师弟定定看着她道：“能歇会吗？我有点饿了。”
旁侧，包子摊的香味热腾腾的传来，季千苏随即也感受到了饿意，她竟是一天一夜都未进食了。
灵洲界修士虽会辟谷，但感官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不吃你不会死，但照样会饿。
她于是坐下，点了两笼蒸包子，谁知面前的师弟意外能吃，她只吃了一个将剩下的都给了他，还是不够。
又叫了几笼蒸包子上桌，卖包子的老板娘笑的合不拢嘴，季千苏却忍不住为自己的钱包流汗。
“你叫什么名字。”
“唐原。”
“汤圆师弟。”
师弟吃包子的动作一顿，看了季千苏一眼：“是唐……原。”
“好的，汤圆。”
季千苏撑着脸看着他，长的蛮清瘦一少年，没想到这么能吃：“吃完这顿你就别跟着我了，咱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唐原咽了一口包子，停顿片刻：“我没妈了。”
季千苏：“……”
“我也没家。”他似是犹豫了很久，抿着唇开口道：“师姐，你别丢下我。”
季千苏沉默了，这么能吃她不一定养得起啊。
一直到这顿饭吃完，二人都没有说话。
即将入夜的冷风唰唰挂过，她站了起来，冷风卷起季千苏侧耳的碎发，她静静凝视唐原：“要是跟着我，我可不能保证顿顿有包子吃。”
唐原握住黑色的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行了，走吧。”
“师姐。”
“怎么还不走。”季千苏有点不耐烦了。
“师姐……你还没付钱。”
季千苏一愣，看到旁边笑着看着自己的老板娘。她随即回过神，从衣袋中掏了片刻，什么也没有掏出来。
糟了，她的银票全夹在那本《仙论5000题》中，由于她丢弃了那堆书，所以她现在身无分文。
“能不能暂时……”赊账二字还未说出来，老板娘便是神色一厉：“概不赊账。”
季千苏有些为难，她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正要问问能不能刷盘子抵债时，身后忽而伸出了一只手：“我替她付了。”
季千苏转身，还以为是碰上什么好心人了，转头却看见了一张傲气逼人，珠钗环绕的如玉小脸。
竟是小师妹的薛筝。
“好巧啊，师姐。”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薛筝，季千苏挑了挑眉。
午时躲在师兄师尊身后哭的梨花带雨，下午被她用剑挑飞闭门不出闹脾气，傍晚出现在这里和她说好巧，原来师妹才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薛筝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追求者，她的追求者很多，听说以往在青云宗，有人但凡与她起了摩擦，事后都会被这些追求者带头排挤与针对。
如今这架势，很明显不是来帮她，而是来挑事的。
老板娘欢天喜地去接那钱，却听清脆一声，钱哗啦落了一地。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不知有意无意，薛筝又朝前走了几步，好几枚铜钱压在她的脚下，要捡的话就需要匍匐在她的脚下。
老板娘一时神色有些难看，但她是生意人也没那么讲究，有钱总比欠债好，老板娘正要弯腰去捡。
谁知先有人蹲下了，是季千苏，她面色如常，一枚一枚将铜币捡起。
捡至薛筝脚侧的铜币时，薛筝忽而得寸进尺抬起脚踩在了她的手背上。
唐原见状，当即就要冲上前来，却被薛筝身后的追求者狠狠一脚踹到了地上。
“你这外门的废物……滚远点。”
季千苏余光瞥见这一幕，神色一暗。
“季千苏，你记住，这一脚是还你今日以剑挑飞我之耻。”
薛筝的脚往下碾磨着，将季千苏白皙的手擦出红痕，见季千苏没说话，她高傲的抬起了头颅：“听说你也想进仙盟。”
“这简单，”她垂下头，恶劣一笑：“你可以求我，这对我们薛家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薛筝话还没说完，足尖却忽而传来剧痛，她往下一看，竟是一时没稳住，差点跌到地上，踏在季千苏手上的脚立马弹开。
只见季千苏方才被踩的那只手衣袖中此时正跑出数只黑甲长虫与白面蜘蛛，蜘蛛跑到了薛筝的绣花鞋上，狰狞着巨大的口器。
“啊……”
一张符纸瞬间被她丢到地上，瞬间，烈焰熊熊燃起，黑甲长虫与白面蜘蛛钻回了季千苏的衣袖。
薛筝当即抽出宝剑，怒不可遏：“你……偷养禁物！”
修真界毒虫繁多，毒种千奇百怪，为防出现意外，正道门派都是明令禁止宗门弟子豢养。
“那又如何，”季千苏无所谓道：“反正我都被开除了。”
薛筝气急败坏，挥舞着宝剑划过长空，锋鸣一声，擦过季千苏的耳畔，割下半缕细发。
季千苏却是一笑：“你中毒了，灵力会冻住。”
薛筝瞳孔一睁，果然她一招剑式下来毫无威力，季千苏反手扣住她的剑，借助推力将将剑柄压在她腹部，力度很大用力一推，啪的一声，她跌入了一旁的泥水之中，毒素彻底侵入，竟是动弹不了。
“季千苏，拉我起来！”
季千苏俯视着她：“你求我我就拉你起来。”
“你……”薛筝怒眉横飞，她低头，见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泥水，漂亮的丝织裙变的脏污不堪，就连白皙的小脸上也沾上了灰尘。
“贺师兄，救我！”
贺水正与唐原纠缠，见了心爱的小师妹被这般对待，当即朝季千苏啐骂道：“季千苏，你个被逐出师门的丧家犬，连仙盟都不要你……”
他猛的没注意，被唐原打了一拳，正要还手：“妈的，我看你找死……”
话还未说完，季千苏跃至他身后直接一个暴扣将他按在地上：“再说一句试试？”
“季千苏你这个贱人，惹了我们，你会后悔的。”
季千苏抓起他的头发，猛的再往地上一扣：“再说？”
“季千苏你个……”
又是一撞：“再说？”
“季……”
哐当一声：“再说？”
那人被撞的头昏脑花，终于止住了声音。
“行了，道歉。”季千苏把他压到唐原面前：“你方才踹了他一脚。”
唐原一怔，看向季千苏。
“他也打了我一拳。”
“我没看见。”
那人不愿，季千苏面上不耐，又一脚踹了上去。
“对……对不起。”
季千苏松开手，数了数手上捡起的铜币，分文不差交给包子铺老板娘。
她又走到那人面前，抓起那人。
那人浑身一抖，以为她还要撞自己，再没了方才气焰嚣张的样子，季千苏却没对他做什么，只是解开了他的钱袋，掂了掂：“叫什么名字，下回碰见，把钱还给你。”
他咬牙切齿，在青云宗无人不知晓他贺水的大名，只因他爹是金城仙卫统帅，且与薛家交好，而季千苏竟然不知他姓名！
他愤恨道：“不要了。”
“行，是你自己不要的。”
季千苏转而拉起唐原：“没事吧。”
唐原摇了摇头。
季千苏又走到薛筝身边，在她身上摸了又摸，却没有找到一分钱。
季千苏疑惑的皱眉，薛筝怎么可能不带钱？一瞬间，她想起了方才落到地上的那几枚铜币。
不对，薛筝平日与他们出任务从来都是金锭银锭随意丢，从不要找钱，她身上怎么可能有散钱。
她忽而神色一凛，拔出薛筝头上一枚凤钗，拿在手上仔细一看，竟是脱漆的赝品。
季千苏迅速反应过来，以手结阵，朝面前薛筝的心脏拍去，谁知晓却晚了一步，薛筝朝她咧嘴一笑，消失在了原地，化作一笼黑烟侵入她的手掌。
贺水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幕，他缓缓抬起头，目呲欲裂：“季千苏，你把小师妹弄哪去了……”
黑气逐渐消散，在季千苏的手心留下一个黑色印记。
季千苏的视线缓缓从手上移开，将那印记遮到衣袖中，如同看智障一般瞥了眼贺水：“真蠢……”
“你说什么呢？”
“你在哪碰见的薛筝？”季千苏道。
“关你什么事……”
季千苏朝唐原使了个眼色，唐原一脚踹过去，竟是还了方才那一腿。
“我……我出了宗门任务，在镇口遇见的师妹。”
“什么时候。”
“午时。”
“那个时间段，薛筝正躲在温之谨和周速的身后哭的梨花带雨。”
“你……”贺水似是反应了过来，小师妹近期没有宗门任务，又怎会下山。
季千苏抬步从他身前跨过：“说你蠢还不信，连魔物假扮的人都看不出来，给它鞍前马后当奴仆。”
这句话，伤害性极强，贺水终于闭上了嘴。
贺水在心中暗骂了千万遍，等到人终于走了，他立刻便掏出一张通讯符燃尽，直至一抹水镜出现在空中，水镜那头出现一张苍老肃然的年老面孔。
他要向他爹告状，他冷笑一声，离了青云宗的庇佑，看他爹不整死季千苏这个贱人。
“爹……”他正说话，鼻腔眼角忽而溢出浓稠黑血。
老板娘打点好钱，又看了眼蒸笼的火候，再抬头时，方才还立在那传讯的修士忽而仰面倒地，口吐白沫，嘴还不停的念着“季千苏，你……不得好死。”
“季……”
老板娘再一探鼻息。
“死……死人了啊！”一声尖叫刺破熙熙攘攘的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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