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村的夜晚被黑雪覆盖,那些灰黑色的凝结物无论落在哪里,都像一层冰冷细腻的火山灰。
在工会主席盖德·马夫罗的家中,几十个工人和两只瘦弱不堪的山羊挤在拥挤得快要爆炸的窝棚里,热烘烘的臭味令冬夜的寒冷似乎不再如此难以忍受。
马夫罗的妻子端来了家中仅有的三个土豆,还有一小块发绿的山羊奶酪——但是没有人有心情吃东西,尽管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饥饿、寒冷与疲乏折磨得暴突起来。
“我们不该答应。”一个工人高声道:“那些人满口胡话,不过是些口头承诺,如果他们反悔了,我们会更惨——何况那些奴隶该怎么办?”
他愤怒地指向一旁一个瘦弱到可怕的男人:“难道要工会告诉他们,尽管我们曾承诺过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现在还是老老实实继续滚进矿洞里当炉渣,过不被当人看的日子?!”
被他指到的奴隶代表一言不发,只是低垂着脑袋,露出了额头上的黑血印记。
立即有人反驳他:“米勒主教不是表示愿意帮忙监督吗?能活下来再说吧!”
他用力一锤桌子:“先看看我们过得究竟是什么鬼日子吧,简直像一群被堵在巢里、随时可能被灌水淹死的老鼠!你们没听说王城军的消息吗?万一军队进入博莱克郡,大家就彻底完了,哪怕是现在的成果都保不住!”
所有人都在争吵。
盖德·马夫罗沉默地坐在两只山羊中间,怀中抱着他的小女儿。直到工人们争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才吐掉嘴里自己种的烟叶,声音低哑地开口道:“那就举手表决吧。”
“愿意答应现有条件,希望停止罢工、抛弃那些矿奴的,举手。”
几只手缓缓举了起来,更多人只是面面相觑着,犹疑着。
“不愿意答应现有条件,希望继续罢工,继续斗争下去,解放更多奴隶的,举手。”
还是几只手,数量稍微多了些。但沉默者依旧占大多数。
“那么,情况很明显了,”盖德·马夫罗缓缓地说:“少数服从多数。”
“主席!”有人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那可是王城军!王城军你明白吗?曾经将大半个北境之城纵火屠杀干净的王城军!而我们中甚至没有一个使徒阶层的术士!”
“我们凭什么要为了一群奴隶送死?”不顾他人的阻拦,他站了起来,一把揪起奴隶代表的衣领子:“你瞧瞧,他到现在都一声不吭,只想坐享其成——率先反抗的人是我们,咬牙坚持的人是我们,就因为这群奴隶身上有该死的黑血印记,所以去和督工士兵周旋送死的,绝大多数也是我们的人!”
“你忘了诺瓦先生说过什么吗?”坐在工会主席身旁、一个戴着眼镜的工人愤怒地直起身来:“不要被当权者分化,否则这才是毁灭的开始!”
“他懂个屁!”对方爆了粗口:“一个呆在大学里、天天吃饱穿暖的大教授,抬过最重的东西不过是笔杆子,装模作样地写几篇文章几篇信件,捐一点钱,发散一下廉价的同情心,就想骑在老子头上?”
“闭嘴!你失心疯了?!”有人揪住他,往他脸上重重扇了一记耳光。
“我不干了,你们就是一群疯子。”那人没有还手,只是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眼珠神经质地颤抖着。
“要送死你们去,我婆娘刚生了个儿子,我不能死,”他转身向窝棚外走去,越走越快,几乎要奔跑起来:“我要去找督工,告诉他我不干了,我需要一份工作……”
砰得一声巨响,那人的身体在门口摇晃了一下,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再重申一遍,工会不允许背叛。”盖德·马夫罗收回了还在冒烟的土.枪,严厉地扫视了一圈还处于震惊中的众人:“任何人都可以不赞同工会的决定,但就是不能当工.贼!”
他怀中的小女儿吓得大哭起来,用小手去抱爸爸的脖子。
“今天我们放弃了奴隶,明天就能抛弃失去作战能力的伤员,后天就能背叛自己的同胞和战友!”在女儿的哭声中,盖德·马夫罗的声音不高,却足以令所有人听明白:“我们是如何走到现在的?我们是如何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害怕我们,让尊贵的枢机主教放下身段拉拢我们?不就是靠着团结,靠着争取任何一个同伴?”
“安排一下,三天后工会将组织召开全员公投大会,奴隶也能参加投票,让大家伙儿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四眼儿,平静地嘱咐道:“还有,告诉扎克的妻子,她的丈夫不幸牺牲了,他们母子的生活所需今后将由工会负责提供。”
他站起身来,将女儿递给妻子:“还有人有异议吗?”
没有人回答。
“——很好,那么散会!”
另一边,博莱克郡的官员完全睡不着觉。来自上级和王城的压力源源不断,让辖内工人捅了这么大篓子,所有人都难咎其辞。
枢机主教的到来似乎带来了一条生路,但道路的尽头究竟是不是深渊?没有人知道。
“吾神曾言,那些乐善好施、慷慨捐赠的人将得到来自光明的喜爱。”那位看似优雅温和好说话的阁下冲他们感叹道:“银花矿场地下无穷无尽的煤精亦是吾神垂怜的体现,您说是不是?”
对方一张嘴便是狮子大开口,要银花矿场百分之十的煤精矿,这让博莱克郡随行的官员差点晕过去,哆哆嗦嗦着喃喃道:“我的光明神呐,别开玩笑了,阁下,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王后极看重煤精矿的开采工作,谁敢在这上面动手段,那便是被砍头的重罪。因此哪怕是矿区这群习惯了吃拿卡要、借着“开采损耗”的名义刮油皮的惯犯,现在都在观望,不敢轻易沾手。
“看见博莱克郡的这般悲惨的景象,教皇冕下也很忧心,”对方不置可否地轻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平民们、奴隶们、工人们……任何人都该倾听来自光明的教诲,我是真不忍心瞧见光明的子民被逼着走上绝路。”
言下之意便是,此时他能利用自身影响力来促成工会软化,重新坐上谈判桌,但也意味着对方同样可以反向鼓动那群工人闹得更厉害。
也许王城军会将该死的暴民清理干净,但把人杀干净了谁来采矿?一时间从哪里召来这么多熟练工?只要彻底惊动了王城军,博莱克郡这批办事不力的官员仕途可真就到头了,说不定还会被暴怒的王后砍掉脑袋。
——究竟是眼睁睁地等死,还是冒着风险将功赎罪?
米勒主教在博莱克郡的光明教堂里落脚。当地过于污浊的空气令他颇为不适,仅仅只是在矿区奔波了一个白天,晚上洗漱时便能从鼻腔深处洗出一股股黑水,就连永远整齐洁净的教袍衣角都不知何时沾染了煤灰。
枢机主教厌倦地闭上眼睛。
……糟糕透顶的地方,这让一向喜洁的他浑身不适。
那群愚蠢、胆怯又贪婪的官员追着他一再询问,是否真能确保让那群工人不再闹事。他表面上再三承诺,实则内心已相当不耐。
此次博莱克郡的罢工非同寻常,不像以往那些闹事的暴民,不过是一群发泄心中怒火的乌合之众,只要杀死领头的几人,其余众人便会像惊慌失措的绵羊一般一哄而散。
这一次罢工的深度、广度和堪称可怕的破坏性及影响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博莱克郡大罢工越往后发展,帕瓦顿·米勒越是逐渐产生了一种隐约的预感:有一位神秘的不知名存在,正隐藏在这群工人的深处。对方站在至高点,精准而冷酷地操纵着一切,走下的每一步棋都毫无破绽,而那人的目标也远不是什么立法保障工人待遇。
他去见了工会主席,在工人中算是个人物,但绝对达不到这个程度——那么究竟是谁呢?一群几乎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愚蠢无知的工人中,真得有人能做到这一步,还是说这只是他的幻觉?
不知怎的,帕瓦顿·米勒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影,但很快便又被他否决了——对方顶破天就是写写文章,靠收买工人偷拍些照片,那人尽管是爱欲之神的神选之人,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再聪明也只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操纵来自千里之外的局势呢?
今夜的博莱克郡简直就像一个正逐渐陷入沼泽的倒霉旅人,不敢高呼,也不敢挣扎,只得趴在似乎可以救命的木板上,一点点往下沉,等待着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救援。
很多人都在等待工会的答复。但是就在全员公投大会召开的前一天夜晚,这片沼泽被一个惊天动地的突发性消息炸得骨肉横飞,血花四溅。
博莱克郡煤炭工会的主席盖德·马夫罗死了。
被一名奴隶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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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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