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港是银鸢尾帝国数一数二的大港,其腹地向南大约三天路程便是矿产资源丰沛的博莱克郡,向东则临近卡萨海峡,是前往盛产咖啡、茶叶、葡萄酒和各类香料的巴塔利亚高地的必经之路,因此在盛季总能瞧见数千条航船排满港口、几乎瞧不见海面的盛况,极为壮观热闹。
好在现在临近夏季,海上飓风多发,航线并不算繁忙,不然辉光教廷枢机主教若被堵在海上,那可有些尴尬了。
当地辉光教廷收到消息后早早守在港口,主教盖伦·拉加沙无视了周围围观的平民,强压下激动的情绪,隐隐觉察到自己的运势要来了。
来往莫里斯港的人来自天南海北,数不尽的财富如细流汇聚入海,若想从中截留,必要讲究手段与时机。而这位拉加沙主教之所以能够担任重要港口教区的教廷主教一职,自有自己的本事。
作为海港城市,海神信仰总是自然而然势盛些。但自拉加沙主教任职以来,当地的光明神信徒的数量竟是逐年上涨,与海神信徒呈分庭抗礼之势,对方每年汇至王城教廷的“信徒捐款”也总是数量极为惊人的一笔,想必过不了几年,这位善于敛财的能人便会被升为大主教,正式进入辉光教廷的权力中心。
但是盖伦·拉加沙并不满足于目前的升职进度,他的目标不仅仅停留在一位腰缠万贯的实权大主教,但苦于当地有限的人脉并不足以供他继续向上攀爬。
现在亲爱的海神欧德莱斯为他送来了一位十足的贵人——哦,光明神,请原谅他的一时失言——一位尊贵至极的枢机主教,若是能够博得对方的青睐,还愁未来的晋升之路么?
这也导致教授刚刚下船,便对上了一张笑容热切到有些谄媚的脸,而对方也正对这个混在辉光教廷耀眼明亮的教士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人直犯嘀咕。
“请到我身边来,布洛迪先生。”到达目的地后,米勒主教温和而略带歉意的“邀请”黑发年轻人与自己同行——据对方所说,这是因为让他受到埃蒂罗处女的惊吓而心怀歉意——搞的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性格古怪的子爵之子的态度热络起来。
而教授认为这是某种意义上的看管,或者说是软禁。
这些人之所以对他如此紧张,唯一解释是需要他做一件事,且保证在此之前他的人身自由和性命安全都必须把握在辉光教廷手中——线索彻底显露后,答案也不难猜测了。枢机主教该如何分辨按照神谕所寻之人的身份正确与否呢?最简单粗暴的做法,便是直接询问神明。
阿祖卡无法判断教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布局的。是夜探海神殿,激起海神信徒与光明神信徒之间的矛盾;是登报上演一出闹剧,引来爱欲之神女祭司的关注;甚至是为了灰桥港的渔民站出来的那一刻起,便开始着手谋划之后一切丝丝入扣的棋局?
大方向而言,这家伙确实是在认真履行与他之间的约定,令人憋屈得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积极得过了头。
阿祖卡早已习惯由自己承担最艰难险恶的任务,早期充当被同伴担忧的角色,后期成为所有人的定心骨。但是现在突然跳出来个兴高采烈往最危险的地方冲、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的家伙,半点没有自己是个身娇体弱的普通人的概念,他不免开始感到忧虑,双标得理直气壮。
这人是有前科的,神眷者的眼瞳晦暗不明。曾被他砍下的头颅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烟灰色眼瞳如高悬于他头顶的荒月,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世人的爱憎与挣扎。于是他开始发觉眼前这人怎么这样可恨,可恨得牙痒,恨不得叼住对方脆弱的后颈,在那微微凸起的、冷硬嶙峋的脊骨上磨牙才解气——
救世主大人干脆将其归结为宿敌脱离自己掌控范围的不爽。
说什么相信自己能保护好他……阿祖卡冷笑,他不是被几句敷衍的甜言蜜语就哄得晕头转向的蠢货。对方完全是把他当成一个复杂难解的研究课题,对于超出自己知识范畴的东西怀有满腔强烈的好奇心,但在不曾自行推导出结论之前,绝不会对此报以任何定论。
对于学者来说,这是非常优秀且富有专业性的品质;但是对于协作者来说,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傲慢、多疑且神经质的暴君——更何况还暗藏了不知道从何得来的、该死的自毁倾向。
暴君本人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哪怕直到船靠岸都始终绷着脸,像只被人强行撸毛到不耐烦的猫。
诺瓦只觉得漫画男主简直就是个难搞的神经病,对他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过度,表现得就好像他哪天会因为一个不顺心就兴高采烈跑去自杀一样。
“我不曾质疑您的能力,我惊叹于您的智慧与谋略,并对您将引领我们走向胜利这一点绝不动摇。”
有些昏暗的船舱里,金发的神眷者站在他身边,平静地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学者,语气温和柔软,显得格外坚定虔诚。
诺瓦却只觉得如芒在背。莫名瘆人的可怖压迫感从对方身上一丝一缕地渗了出来,如一只将自己全然潜藏在柔软的沙砾中,随时都会原地暴起、将猎物死死困住的软体生物。
他不喜欢听人冲他道歉。道歉意味着不被重视、不被信赖、不被选择,意味着被收回的爱与温情和即将到来或已经降临的痛苦和伤害,那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要在道德上占据制高点呢?
“如果你不曾质疑我,为什么要剥夺我的决定权?”他听见自己语气冰冷地说:“——还是说你也觉得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
对方似乎陷入了沉默。教授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陌生至极的情感交流让他异常烦躁不安,甚至开始想要啃咬指甲。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船舱。他想去甲板上收集些克拉肯的粘液,重新构思下鲁米诺试剂的调配方式,或者干脆趁机将那只雄性雷鼓虾的尸体处理一下。他的大脑里还有无穷无尽的有趣选题,无论是什么都好过和人纠缠这些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诡异东西。
但是黑发青年被人拽住了手腕,等他反应过来,教授发现自己被扯进了另一人怀里,背脊被对方的胸膛撞得隐痛。
“……放手。”他阴郁地皱紧了眉头。
但是对方很不客气,完全抛弃了惯有的礼貌,一只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呈现出极为亲昵而危险的姿态。
“很抱歉,但这就是人类无法摒弃的不理性。”神眷者在他耳边平静地说:“因为我早已脱离了傲慢得认为自己可以对抗一切的年岁,我曾发誓要保护的一切最终依旧归于湮灭,我曾活得像个诸神眼中的笑话——所以我无法停止对您的忧虑之情。”
诺瓦觉察到一只温热到烫人的手掌扣在他的脖颈上,迫使他仰起头来,指尖仔细碾压过他的喉结,然后抵在颈动脉上,引起轻微的压迫与窒息。对方似乎丝毫不觉得暴露自己的软弱一面是什么值得丢脸的事,偏偏姿态是强硬得堪称冷酷。
“……我无法理解。”黑发青年慢慢地说。
“没有关系,我说给您听好了。”对方轻声说,将下巴轻轻靠在他的头顶,慢慢蹭了一下,语气是如此体贴温柔,姿态是如此低微谦逊,就像一个听话的病人在同医生诉说自己的病症。
“您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看到您受到任何伤害。”
“当您身处险境,我会感到担忧与焦虑,无论我是否能够解决险境本身。所以我希望您尽量不要以身试险,至少要提前和我沟通。”
“我不认为您是‘脑子不正常的疯子’,您只是与众不同,没有人能够定义什么是‘正常’。”
“您之前所说的话让我感到难过,也许我可以同样得到一个道歉?”
神眷者安静地注视着前方。对方在他的胸口浑身僵直地紧绷着,也不知是不习惯与人亲近,还是被他的直白惊吓。
救世主已经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一点,他的宿敌通常软硬不吃,十分难搞。但是如果直面旁人纯粹的善意,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便会本能般流露出生硬的紧张不安,就像遭受了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对方分明对此无法理解,但也会生涩地模仿着回报这份善意,只是通常其方式会显得颇为诡异怪诞。
果不其然。
“……我道歉,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难过,我从来不曾认为你是那种虚伪愚蠢的人,只是一个玩笑,而我不擅长开玩笑。”
他的宿敌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耷拉下眼皮。若是其他人怕会被此人的态度气得血压飙升。
“——但是如果这会让你感到不适,那么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不会再对你开这种玩笑,对不起。”
……好乖。
神眷者在另一人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微笑起来。
“原谅你了。”他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头发,然后松了手,看着那人从他身边炸着毛逃跑。
“那么,您愿意接受我的道歉么?为我的傲慢与软弱?”救世主笑眯眯地冲人伸出手来,总感觉恶趣味得很。不知怎的,诺瓦忽然想起来小学德育课,包括什么做错事情对不起,原谅他人没关系,昏头昏脑、乱七八糟的。
“不,我还在生气。”他冷淡地看人一眼,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移动:“……不过以后如果需要我以身试险,我会提前告知你。”
姑且为了让人不要再冲他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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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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