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和老师到底聊了些什么?”前往公开课教室的路上,诺瓦突然问道。
——以至于老头离开时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除了例行啰嗦让他照顾好自己之外,眼神也奇怪得要命,而某人只是微笑着表示,他已经说服了他的老师,对方不会再阻拦他们的行动。
当时他尚且陷入疲病,大脑仿佛被千百根针扎过的、正在漏水的软皮袋子,直到这时才突然想起这茬。
“些许真相、选择性的隐瞒、外加一些小小的善意谎言。”他的助教忠实地紧随着他,脸上是淡淡的礼貌笑意,时不时冲碍于某人的存在不敢上前攀谈的学生微微点头。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此人的站位恰巧可以随时将另一人全部吞进自己的影子里。
说了和没说一样。教授的眉毛挑起一点——出于某种原因,对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拉伯雷先生真诚地为您的处境感到忧虑而为难。”对方的语气很轻,似乎在感叹什么:“您有一位好老师,而我卑鄙地利用了一位老者的关切与善心。”
“……唔。”
黑发青年淡淡地应了一声,难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那么等到时机合适,我会和老师解释一切。”
他顿了顿,冷淡地补充道:“你我皆是共犯,不必认为自己卑鄙。”
神眷者脚步微顿,不过很快恢复了常态。
但愿教授在得知真相的那天还能如此体贴……虽说对方大概率是不会在意的。
一如既往,公开教室里挤满了人,仿佛挤进了一千只交头接耳的灰雀——但是当鞋跟敲击那带着细微裂痕的泥灰地板时,如古罗马斗兽场般吵嚷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数百人的目光聚集在教室尽头的最低点。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害羞且拙舌的人,此时该冷汗涔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不过教授显然不是——他才是给予众人压力的源头,是一切目光的深渊,那双冷且明亮的烟灰色眼睛所及之处,总有人会下意识低下头来。
离讲台更近些的席位,坐着一群穿着打扮与白塔大学的学生明显区分开来的年轻人,披着同款式外袍,其上绣着“圣徒巴罗多”那标志性的、用葡萄藤与荆棘纠葛而成的棘冠,人人衣着打扮优雅得体,不少人的脸上带着略显倨傲的冷漠与不耐。
一群被默认为帝国未来的天之骄子,比起疲弱愚钝的普通人,简直就像翱翔天际的游隼和泥地间爬行的虫豸之间的差距——他们更愿意相信能从一位早已声名赫赫的神学家身上得到些许有用的启发,而不是坐在一个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年轻教授面前,充当课堂华丽却无趣的装饰品,等待对方发表些浅薄乏味的见解。
诺瓦瞥见了熟人——小巴特曼,对方绷着脸,显露出冷漠而抗拒的神情,他的堂弟倒是不知所踪。
黑发的年轻学者无视了陌生来客,将教案放在桌上,转过身去开始今天的第一句板书。
——我是谁?
“这是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我会给在座的各位一分钟时间思考自己是谁,然后请告诉我一个有价值的答案。”
对方看起来毫无用一段幽默风趣的自我介绍活跃课堂气氛的兴趣。
“这是在做什么?”一名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学生压低声音,优雅的与同伴交头接耳:“难道是因为这位先生忘记了他人的姓名?”
“也许只是一场别开生面、令人印象深刻的介绍会,你懂的。”他的同伴略带嘲讽意味地耸了耸肩:“如果现在屋顶上掉下来一块墙皮,也许能砸到三位伯爵之子和一位侯爵之子;屋顶要是彻底垮塌,那么整个帝国都要震荡一番——我得说,看在他那位美貌惊人的助教的份上,他成功了。”
坐在他们身旁的小巴特曼瞥了俩人一眼。
“时间到了。”讲台上的教授敏锐地看了过来:“从左往右,从前往后,第二排第六位的先生,请。”
说小话的学生懒洋洋地冲人微微颔首:“凯尔加·马顿。您好,教授。”
“您好,凯尔加·马顿先生——这是您的姓名,一个自您降生以来,为了方便与其他个体进行区分,由另一个个体所赋予的独有特殊符号。”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来客信息表上清清楚楚写着,您不需要再向我介绍一遍。”
嚯,咄咄逼人啊。
马顿的态度总算严肃起来,也不由坐直了些:“那么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马顿银行行长罗恩·马顿的长子,圣巴罗多术士学院二年级生。”
“这是您的亲属关系和社会地位,马顿先生。”对方平静地说:“这些与外界的链接影响着你的思维与行动,推动你的成长与变化,但是远远无法定义你是谁。难道当你脱离学生时代后,你就不再是你了吗?”
马顿迟疑了下:“我还是海洋之神欧德莱斯的虔诚追随者。”
“这是您的信仰——确实,一个人的信仰足以极大地影响行为习惯,但你并非生来就是信徒,所以这也不是你的本质。”
这家伙到底想要得到什么答案?莫非是瞧见了他之前和同桌嘲讽人,现在故意为难吗?马顿有些窘迫,开始烦躁起来,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他身上后,干脆略带嘲讽意味地挑衅道:“那我只能说我是一个人了,教授。”
他身旁的同伴恰到好处地插嘴道:“是的,显而易见,不是一只猴子或者一只母鸡。”
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学生顿时低低笑了起来,白塔大学的学生却安静而沉默地注视着讲台,直到那些笑声渐渐消失。
“没错,恭喜您回答正确。”布洛迪先生靠在讲台上,鼓了鼓掌,冲着面露茫然之色的回答者颔首:“你是一个人,这是一切的本质。”
他转过身去,在板书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单词,“人”。
“什么是人?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和一条毫无尊严可言的灵魂在社会化的规训下成为一只戴着镣铐的高智商动物——”教授顿了一下:“太富有个人情感了是么?那么我们把它变得理性一点。”
“常规来说,你有一具可以活动的血肉躯体,这也是‘我’之所以存在的物质载体,与世间任何客观存在的实物,比如你面前的桌子,你头顶的星空,你视野所及之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且寂静的宇宙一样的实物。”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清晰,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于此同时,你们也都拥有意识,这是你对自我、他人和社会的认知、思考与情感,是人类对客观世界的反映与认识。”
有听入迷的学生不禁提问:“可是这和神学有什么关系呢?”
“有价值的问题——不过下次请先举手,卡尔先生。”在对方的小声道歉中,教授继续讲了下去:“在座的各位都拥有灵魂本源,是帮助诸君与各位神明进行共鸣的另一载体,它究竟是物质的,还是意识的?我认为是物质的,圣者可看见灵魂,法术可伤害灵魂,我可以说我不喜欢我这条疲惫而刻薄的灵魂,我想丢掉它——可是灵魂依旧存在,它是不依赖于人的意识、不为人的意识所转移的。”
他的语速稍微快了一些,但依旧能听出是在强行压抑着的:“那么,究竟是物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物质?这是千百年来哲学家们的终极辩题,而我坚信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拥有能动的反作用,两者对立统一——换句话来说,对于神明的信仰依托于你们的躯体与灵魂而存在,也会反过来影响躯体与灵魂,但你们能通过客观实践来影响它、增强它、甚至改变它。”
窃窃私语声顿时大了起来,有人脸上流露出憎恶与愤怒之色,也有人带着好奇与若有所思。而布洛迪教授在一片切切察察中提高了声音:“这场公开课的一切研究都会以此为理论基础,不能接受我再讲任何一个字的人请现在自行离开,我不希望接下来有人会扑上来试图咬断我的喉咙。”
“胡言乱语。”马顿听见身边的同伴低声骂道:“信仰怎么可能被改变?这简直是该上绞刑架的渎神者才有的亵渎想法。”
有人愤而离席,门都没有关——但是他还是坐在马顿身旁。
直到无人再起身,一直平静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教授开口道:“还有人想走么?没有了?很好。”
他的助教几乎将门板拍在最后一人的脚后跟上,而教授则冲他点了点头。
“谢了,阿祖卡。”
他用指骨节敲了敲讲台,将所有人都注意力拉了回来:“那么,留下来的诸君欢迎用不同的思考与辩解来反驳我,课后单独讨论或写信给我也都可以。但是出于时间原因,课堂上我只能回答一个人的问题——请,巴特曼先生,感谢您的举手发言。”
特朗·巴特曼,马尼·巴特曼之子,乔里尼·巴特曼的兄弟,缓缓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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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部分很浅薄,勿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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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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