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葬礼那天,艳阳高照。

已经是初夏时节,春天里开出的花系数都落了。草与树郁郁葱葱,在慢慢蒸腾上来的暑气里,生机勃勃,昂首向上。在生命最旺盛的季节,楚星却要送走自己的妈妈了。

周素兰的亲人很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早逝。而楚星就好像从她那里继承了这样苦情的命运一样,在还算年轻的时候就成了人生只有归途的孤儿。她的运气很差。

参加葬礼的都是周素兰昔日的同事,她早年离开小布岩,背井离乡,朋友四散,最终能来送她的人都是寥寥。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楚星作为唯一家属,送周素兰走最后一程。

申州殡仪馆的焚化间或许听到过这个城市无数人在离别的最后一刻爆发出的最撕心裂肺的最绝望的哭泣。

周素兰在被推进去之前,楚星再一次地俯下身去,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那张曾经细心打扮的脸孔如今因为重度烧伤,已经看不清楚轮廓样貌。她的肌肤冰冷,破碎,黢黑,楚星还想伸手去碰,工作人员却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人缓缓推离她身边。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妈!”

楚星终于哭喊出来,看着那样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被一点点地送进方寸之间。那是她最后可以陪她走的唯一的路了。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她蓦地跪倒在地,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得像一个再也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贺一繁始终陪在身边,他和她跪在一起,用力地搂住她因为情绪失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用手一次又一次地去擦拭她永远都擦不干的眼泪。

周素兰走了。

四十分钟以后,她化作一抔灰,被装进小小的盒子里,结束了一场苦涩又无可奈何的人生。

“我最亲爱的女儿,楚星。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周素兰的信不过短短数行,却满满浸透了自责与内疚。

“在妈妈的印象里,你还一直是那个穿着公主裙,梳着头发软软糯糯的小女孩,以前总希望你能永远不长大,永远是我怀里娇气的小公主。”

“但是,离开小布岩以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好远好远。高中你总是很晚回家,读了大学过年才小住几天,到工作了独立出来,就基本与家里断了联系。”

“可是这样的变化我却稀里糊涂地视而不见。这辈子,我不是称职的母亲,让一些不应该出现的人毁掉了你的生活。如今也只能尽我所能,去做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彻底摒除那些原本就不该出现的人。”

“楚星,妈妈只能陪你到这儿了。以后的路还很长,多保重,要开心。”

这些日子以来,楚星一直不敢多想周素兰绝笔信里的深意。煤气泄漏引起的爆炸似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离开,她说想要摒除的人,也正如她所愿的,彻底地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不见了。

周素兰用这样一种玉石俱焚的极端方式完成了一件自认作为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决绝地断开了她们之间的母女缘分。而这一切终将成为一个秘密永远埋在楚星的心里,无法与任何人诉说。

*

葬礼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楚星总显得消沉。徐春霞老是看她闲时便呆在露台上,端了张藤椅坐在太阳底下发呆,大半天就这么耗下去了。日复一日,时间无尽地拉长,好像能抽出丝,把她困得牢牢的,哪里都去不了。

照片风波虽然因为陈佳安的离开和龚德彪的去世看似逐渐平息,但泽山方面对楚星的停职公告迟迟没有撤回的打算。集团内部甚至已经流出了要辞退她的风声。穷途末路罢了。

“楚小姐,下来吃点心吗?”

徐春霞仰着脖子,在一楼的院子里冲着露台上发呆的人扯嗓子问着。

楚星缓慢地从藤椅上爬起来,回头望了望楼下的徐春霞,慢了半拍,才摇摇手,接着便有缩回到藤椅里。

“唉,这么下去该怎么办才好哦。”一旁的老丁沉沉地叹了口气,又补道:

“咱这老板也是,人虽然搬过来了,这两天人影都见不到,公司有啥天大的事情,连女朋友都要晾一边。”

徐春霞见着楚星那样子,末了才纠正道:“不要瞎说八道,两个人还没到那份儿上呢。”

“这都住一起了还……”老丁嘟嘟囔囔地,还有点儿不相信。

徐春霞没好气地剜了老丁一眼,呛声道:“按你的话,咱俩还都住这别墅呢。”

老丁听了这话,撇了撇嘴,两人俱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贺一繁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近午夜。别墅黑漆漆的,陷在弥山浓重的夜里。周素兰葬礼结束之后,他便一头扎进手头停滞的工作里。收购安瑞的案子他是赌上了一些,费了好多功夫才有了锐通总部的首肯,如今只能马不停蹄地推进度。

徐春霞听了响动披了衣服要出来迎,好在贺一繁及时摆了摆手催她不用费手脚赶紧挥舞睡觉。她一个劲儿地点头,眼见着贺一繁已经迈步上道二层了,却忽地又退回来,悄声问她:

“楚小姐最近……怎么样?”

或许是早料到了贺一繁该有这样的提问,倒也没有迟疑,

“总是在露台坐着,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胃口也不行,吃得少,就…还是没走出来吧。”

贺一繁默默听着,临了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让她早些休息。

洗漱完毕出来已经是凌晨,他浑身散着热气去客厅拿冰饮,却见窗纱被风吹得四散飘摇。月色如水从玻璃移门那儿倾泻了一地,这才发现门半开着。他顿了顿,从翻飞的窗幔里看到了露台里孤零零的身影。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夜静谧得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在贺一繁走近的第一时间,楚星便已经觉察到了。

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两条长胳膊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夜凉如水,贺一繁的拥抱温吞地,柔和而缱绻。肌肤的温度透过丝质睡衣传给彼此。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肩窝,还没来得及刮掉的胡茬刺得楚星只觉得痒。

她转身踮起脚来轻轻勾住他的脖子,让彼此的距离贴得更近了,轻声耳语道: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了你很久。”

楚星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那是介于洗护用品和香水之间的,淡淡的香味。贺一繁一直很喜欢,甚至有些迷恋。他记得以前有人说过,因为有种叫HLA的基因作祟,喜欢的人身上会有与众不同的香味。他在她的发间轻轻吻了吻。

“你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瘦了。”

贺一繁抱了抱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会儿。他还记得那张照片上,十七岁的楚星,有红润的脸颊和灿烂的笑容,好像一颗钻石,在阳光里折射出好看的光。十几年后钻石变成了珍珠,光芒不再耀眼,在这样如水的月色里,渐渐趋向柔和。

楚星没有说话,两条手臂揽过他的腰,脑袋贴到他的胸膛上。贺一繁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衫,强有力地传递到她耳边,像有节奏的鼓点,扑通扑通。

“我只是…想我妈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呢喃。贺一繁原本以为她还会逞强,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骗他也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很好。但是楚星没有,她老老实实地承认,毫不避忌地坦白,她甚至试图对他依靠。她的头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贺一繁的喉头蓦地收紧,他深意一口气,想努力平复逐渐加快的心跳,却听得楚星噗嗤一下笑出来。

“贺一繁,你现在的心跳有点快哦。”

楚星笑着仰起脸来看他。浓重的夜色中,贺一繁的脸隐在暗里,他些许的羞赧,赤红的脸和耳朵都小心地掩盖起来,可她的眼神却仿佛能够洞穿一切,带着一丝狡黠却又有几分浅浅的忧伤。接着,她伸出双手捧起了贺一繁的脸颊,即便是浓墨似的夜色里,他的眉眼依然挺阔,那些洒在他眼底的星光,现在也同样映照在她的眼里。

“以后的路好长啊,答应我,要永远在身边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被大火吞噬的噩梦忽地一闪而过,让她不知为何,莫名地心悸。

贺一繁没有说话,回应她的是落在唇上的吻。情真意切透过唇舌交叠在一起,他的拥抱尽了全力,像是带着几分决绝,那些从深处燃起的火,摧枯拉朽似的带着燎原之姿,而这一次,他们势必要将彼此毫无保留地一并投掷在如此胶着的情山欲海里。带着承诺和誓言,让焰蹿至最高处。

仿佛是机场那一晚的延续,时间凝固了一般,黏稠缓慢,又像是开了二倍速,肆意驰骋。楚星背抵着露台,在粗重的呼吸和浑浑噩噩的意识交叠里,情不自禁地仰头去看暗蓝的天际,那一片里有点点的繁星,一寸一寸地,和破晓时鱼肚白的晨曦,融到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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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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