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刮在脸上像刀。
当萧景璃踏上玉骨崖时,终于确信史册里那些关于极北的传说——冰层深处有千万年不散的魂灵。风卷着冰碴擦过耳际,像亡灵在啃噬生者最后的温度。她摩挲着腰间瓷瓶,忽然想起十年前见陆衍那日,青年说:“极北有崖通幽冥,死者往生处。”
崖顶积雪突然塌陷,露出底下黑冰。这冰层竟叠着人形轮廓,隐约可见甲胄残片。萧景璃想起《北境志》的记载:“极北玄冰葬十万征夫,冤魂凝而不散。”
靴子碾过冰面时,有细碎呜咽自足底渗出。她嗤笑着踢开断戟:“朕的命轮不到你们收。”
崖顶有一方延伸出去的平台,面前夕阳映照,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她一寸寸往前走,风刀生疼,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萧景璃拢了拢单薄的黑衣,指尖触到腰间瓷瓶时顿住。玉骨崖的风卷着冰碴灌进衣袖,她却觉得这寒意抵不上龙椅上十年积霜。恍惚中面前一片倒影,各种画面扑面而来!
无数冰锥般的记忆贯穿颅脑——
冷宫嬷嬷把热汤浇在她手背的刺痛;
十二岁那年,父皇按在她肩头说:“天墟妖种,合该如此。”
去年冬至斩落八名叛臣头颅时的闷响。"朕杀的人够填满封都了,不差您一个。"她低笑,齿间腥甜。
冰面下传来马嘶声。
萧景璃怔怔望着裂谷深处,看见永昌七年的自己高坐尸山。脚下跪着新科状元,那青年捧着《止戈论》的手只剩白骨。“陛下,沧州疫殍十万……”骨殖开合间涌出蛆虫,噬尽她刚批复的赈灾诏。
残阳突然浸透雪原,天地化作熔炉。
多可笑,她剖心为炬,照亮的尽是魑魅魍魉。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她便是那人间恶魔。
有何意义,有何意义,有何意义!
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征军踏过,城中被屠。
焦土之上有个孩童蜷在母亲尸骸边,将半块沾血的饼递给她:“姐姐也饿吗?”彼时她斩落敌将头颅的手,竟接不住那点余温。
此刻剧痛如附骨之疽啃噬经脉,与记忆里的火焰重叠。
朝臣山呼万岁的声响,在记忆里化成毒蛇的嘶鸣。
无数冰棱自渊底刺来,却在中途化作枯骨手臂。阵亡将士的断矛,疫童溃烂的指节,掖庭宫女悬梁的白绫,密密麻麻绞住她的四肢。有张牙舞爪的阴影贴耳嘶吼:"陛下不是要救苍生吗?来陪我们啊——"
“阿姐!”
幼弟的惨叫突然刺破幻境。她茫然四顾,似乎望见冰层下伸出无数带甲胄的手臂。
“…够了。”萧景璃眉眼间又浮起厌弃之色,日日受此折磨,多年间那些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梦魇穿心,原来最残酷的凌迟,是日复一日地活着。她攥紧手中的玉佩,抚摸上面的纹路,神色恹恹,抬手将它丢进崖底。
她将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松手,瓷瓶落地溅起星点火光,药液滑过喉管的刹那,千万根烧红的铁钉刺入脏腑。她踉跄着扶住冰柱,恍惚看见母妃从血泊中爬来。
她终于向着深渊倒去,风雪瞬间吞没叹息。
风刃割开眼角凝冰,她忽然想笑。这人间终究无人需要帝王,正如雪原容不下污血。
萧景璃仰头跌进虚空时,听见地脉深处传来锁链挣动声。
坠落成为永恒。
耳边的风猎猎作响。
残阳将雪地染成血色,像极了攻破封都那日的晚霞。
萧景璃踏空坠落的瞬间,听见崖底传来万千亡魂的哭啸,竟像是当年跪满宫道的百姓:“陛下,救救我们——”
剧痛自太阳穴炸开,她看见自己正在分崩离析。衣服碎成血沫,冠冕熔作铁水,最后连脊骨都被抽出来,在虚空中凝成新月的形状。
“不!!!”
嘶吼被风雪绞碎。下坠骤然停止,黑暗吞没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雪山在轰鸣。那些蛰伏千年的战魂正顺着血脉攀爬,将她魂灵撕成两半。
三百丈外,长曦的白裘掠过冰面。
“那是…坠崖者?”她仰头眯眼,发丝散落,她望见玉骨崖顶掠过的黑影,看黑点急速下坠。
多年驯养药人的经验让她瞬间判断:这是具还有生息的躯体。
"姑娘!要雪崩了!"药僮拽住她袖摆。
“救人要紧!记住我叮嘱的,你们先回!”长曦的声音淹没在风中她甩开束缚冲向崖底。冰靴碾过雪层的吱呀声里,混杂着袖中金铃的响声——这法器只在遇见极品药人时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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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前,边陲小镇。
客栈的门突然被推开,携裹着寒气扑来,外面的雪顺着风吹进来一片,门口走进来两人,为首的女子一席白裘,兜帽面巾掩面。背后背有药篓和布包裹着棍状物。身旁跟了一个药童,进入客栈后朗声到:“领队何在!”
堂内几桌闻言纷纷抬头望她,女子面目在雪裘围巾中遮住大半,一双眼睛倒是很锋利,身量略高,给人一些压迫感。
“是我。”旁边一猎户模样的汉子,放下筷子抱拳到:“林姑娘可是缺药了,不必亲自来,我们同采药的伙计们明日进山,不会耽搁的。”
“明日我同你们一起进山,药堂那边还需要一些虫草”长曦巡视一圈,将手中调好的药递给一个采药的伙计。嘱咐道:"七分焙干的雪魄草,混三钱冰舌兰根皮。戍时前分装六十包,延误半刻,药效折半。"伙计应了一声,急忙分装。
门口边那桌猎户领队笑:“林姑娘倒比军中火药司还精细。”他擦拭猎刀对长曦一旁的药童说:“三娘家的,明日进山若遇上狼群,记得躲远些——这畜生的爪子能撕开熊瞎子肚肠。”
药童点头。
角落有几个城防兵,为首的络腮胡拍桌:"明日卯时启程,我们还要折返搜北沟!能进山的机会不多了,再过几日,暴风雪就要来了,谁也进不去。"
“军爷还在寻城守千金?”堂内的掌柜叹气,“秦姑娘也是可怜人,青梅竹马刚病逝就逼她嫁柳员外……”
一个绑扎绳梯的瘦子说到:"那疯丫头倒会挑地儿躲,秦大人说横竖也得找回来!都派出去三四队人马啦!"
长曦没有理会那些八卦,跟药童叮嘱几句,说罢便听到客栈外有人唤:“林姑娘”
长曦走到屋外,张村的村正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抖开,正是手绘的北边雪域地图,他将地图递给长曦,说:“冰河涧往北三十里有处断崖,十年前见过赤叶白花的奇草……”
“多谢”长曦扫了一眼地图,收入怀中。
村正连忙说:“哪里的话,这次张村疫病,林姑娘帮忙诊治可是救了我们全村人。”他抱拳作揖后,不再停留,转身回村帮忙去了。
客栈内传来城防的争执:“可要往玉骨崖搜?”
“你找死么?二十年前逃荒的人都折在那儿……”另外一个瘦子压低了声音,“那地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众人一听“玉骨崖”几个字,纷纷噤声。
暴风雪估摸就快来了,趁着这几日路面还没被掩埋,几队人马聚在这客栈准备明日进山,雪域险恶,闹不好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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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内。
一众人马已经进山多日了,药和小型野兽都有些许收获,只是那秦姑娘一直没有找到。本想打道回府,两日前发现有人途径的踪迹,一路找到鹰嘴岩附近,此地距离那传说中的玉骨崖有些近,再往里走,可就是埋尸地了。眼见残阳渐渐落下,领队决定往回走了。
冰刃似的北风擦着山脊掠过,在药队驼铃间撞出零碎颤音。长曦俯身捻起一簇雪苔,指腹传来的湿冷让她蹙眉——这是暖流侵袭冰层的征兆。
“要变天。”疤脸猎户刀鞘磕了磕岩壁,“云头压得比狼牙还利索。”
众人顺着他的示意望去,东北方云层正堆叠成铅灰色浪涛。
长曦走上一个高坡,向远处眺望。见玉骨崖顶有个黑点,不过米粒大小,好似一个人站在那边。
驼队刚绕过鹰嘴岩,地底突然传来闷雷。长曦扶住药篓转身,正撞见玉骨崖远处的西坡腾起雪雾。那不是寻常雪尘,而是整个山脊在塌陷。千年冰层龟裂的脆响刺穿耳膜,积雪化作奔腾的白蟒,裹挟着岩块砸向深谷。
"雪龙醒了!贴紧山壁!"猎户的吼叫裹在风里。驮着药材的牦牛开始躁动,捆扎药篓的麻绳在冰碴摩擦下簌簌断裂。
长曦反手拽住惊逃的牦牛缰绳,待稳定后,远处的雪山似乎停了下来,大家等了一会,雪崩似乎没有再往下扑来,她朗声对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余光却瞥见天际异动——先前那个黑点正在雪幕中下坠。她提气疾驰而去,身后一众将拦不住。
长曦逆着雪流冲上高坡,望见玉骨崖西壁有坍塌。雪浪里有个黑点忽隐忽现,赫然是个人。来不及多想,她向崖底飞去-----
折磨多年,终于想写些东西出来。小白新文,没写过,轻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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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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