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新娘子?
陈禾更是疑惑,眉头紧拧,目光朝人群喧闹中心望去,却只能看见一个肩膀宽厚的陌生汉子、一个佝偻肩背的老人,以及站在自家门口面无表情的徐莲婶子,隐约还能听见“婚约”、“银子”这些字眼飘出来。
李眠往陈禾身边靠了靠,他语气里转为愤愤不平,颇有些激动。好在周围人同样对着舆论中心议论纷纷,倒是没人注意这边两个交头接耳的小哥儿。
“还不是袁家那档子事!你知不知道,袁家四桂姑娘,去年那阵被她爹袁二狗拿十两银子许给了鱼儿村的木家?”
陈禾想了一会儿,点头。这事他有印象,不过是听王翠荷闲聊时提过一嘴,说那木家的傻儿子如今都有二十七八了,脑子也不灵光,就算家里有些钱、能拿出来十两银子,可四桂嫁过去也定是受罪、而不是享福去了。
就王翠荷当时的态度,也不怪陈禾跟她统一战线,对素未谋面的木家没什么好感了。
以上那些话李眠自然也听他娘讲过,见陈禾知晓这事,他才继续说道:“当初袁二狗刚没那会儿,徐莲婶子就张罗着给四桂退亲,我娘还说她是个明事理的。没成想木家这么能拖,现在倒找上门来了!”
关于鱼儿村的木家,陈禾了解甚少,既不知道对方是做什么营生的,也不清楚退亲的后续,忍不住追问道:“徐莲婶子既然早就张罗退亲,没成吗?木家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现在才来闹?”
“嗐,”李眠摆摆手,“做泥瓦匠的。先前没来闹是因为那木老头做工时摔了腿,躺榻上俩月没起得来,可不只能现在才来闹嘛。”
他继续补充:“你来晚了,先前已经吵过一道,不过木老头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话,没听着也无所谓。要我说这木家占不到理,那大半年没来,谁知道他们是同意是不同意?不知道拖到现在才来是啥意思。”
然而李眠话音刚落,围着的人群那边猛然一静,随后便是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出来说话,话音里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咳嗽。
“咳咳、亲家母,你这事办的不地道。”木老头按理说如今也就五十来岁的人,可他一头白发和满面皱纹,却显得像过了古稀一般,只有一双眯缝的眼睛透露出精明的光来,“当时袁小兄弟还在时,咱们谈的好好的,十两银子为聘,等到四桂成年了,就到我们家来,给我儿木根做媳妇。怎么如今不作数了?莫不是如今你们有了赚钱的活计,就看不上我们家了?”
他指的“赚钱活计”自然是村里的藕粉生意,可荷塘是村里的、藕也是村人一起挖一起加工的,又不是她们一家的,再赚能赚到哪里去?
徐莲听着木老头颠倒黑白的话,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却没让情绪显在脸上。
她往前站了半步,声音平稳得像在说寻常家事,对着围观的乡邻们道:“大伙儿都是乡里乡亲,说话得凭良心。村子里头的生意不是我们一家的,各位都能看着,再不济我们就去村长那查,看看我们几个女人拿了多少。”
“四桂是我亲生女儿,我做娘的,断不会拿她的终身大事胡来。去年四桂她爹刚走,我见她终日闷闷不乐,便想着先把这门亲事退了,毕竟木根比她大十一岁,日子得是四桂自己过,总不能委屈了她。”
周围几位妇人点头称是,木老头原要一一瞪过去,可这毕竟不是鱼儿村,压根没人怕他的威慑,权当被路边的狗叫了两声,无人在意。
徐莲便又侧头,指了指身边的徐梅,“当时我就同四桂她姨商量过,起初我没好意思直接上门,托了鱼儿村的张屠户去说和。”
“张屠户是你家远房表亲,没错吧?本想着能好好商量,可他回来却说你一口咬定‘聘礼既收,婚事便作数’,还说我是因为想给女儿另寻好人家,死活不肯松口。”
徐梅性子急,没等徐莲说完就接话道:“我姐为这事愁了好几天!隔了半个月,实在没办法,才拉着我去鱼儿村。那天你不是就坐在院子里晒草药?见了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我姐好声好气跟你说‘四桂年纪还小,嫁过去怕受委屈’,你倒好,拍着桌子说‘袁二狗在世时既已应下,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不算’!”
徐梅越说越气,差点冲上前去要跟木老头物理层面“理论理论”,可徐莲却轻轻拉了她一把,将妹妹留在身侧,继续对着木老头道:“当时上门,我就把十两聘银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还多添了两百文,说给木根补补身子。你当时把银子收了,只说‘容我再想想’,没说半个‘不’字。如今怎么反倒来闹了?”
木老头被问得语塞,却依旧硬撑着不肯离开。他拖到这个时候才来找,无非是打听过消息,知道荷塘村去年这会儿有了新生意、新门路赚钱,前些日子特地花了十文钱,请了本村的闲汉来打听过消息,一听说荷塘村又开始收藕了,便拉上儿子来讨要,哪怕拉不回新媳妇,多要点银子也是好的。
“我那是一时没琢磨透!婚姻大事本就该看男方意愿,我家木根还等着四桂过门呢!今日要么让四桂跟我们回村,要么再拿二十两银子作补偿,不然这事没完!”
二十两不是小数目,徐莲只觉得眼前这老货是在说梦话。她皱了皱眉,对这胡搅蛮缠的老头已经大不耐烦,但毕竟退亲这事她们虽然自认说清了,可占理不多,要是能直接吓退木老头肯定更省事,“银子我已还了,亲事也早说清了。你若是觉得不依,咱们大可去镇上,找官老爷评理,没必要在这儿扰了乡邻。”
“评理就评理!”木老头见徐莲态度温和,只当她好欺负,原本他也没打算空着手打道回府,此时见徐莲非但不肯给钱还拿报官吓他也没在怕的,那双浑浊的眼珠一转,突然冲身后的木根喊道:“木根,把你媳妇拉过来!咱们这就回家!”
木根本就脑子不灵光,听了他爹的话,当真朝着躲在徐莲身后的四桂扑过去,粗糙的手一把抓住了四桂的胳膊,他脑子不灵光,力气却大。袁四桂躲闪不及,像是被铁钳钳住一般,吓得尖叫起来,“娘!救我!”
这一下,徐莲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冷静克制全没了踪影,她猛地推开木根,拉起女儿的手就往身后一藏,同时抄起放在门边木柴堆上的柴刀,锋利刀刃对着木老头和搞不清状况还想上前来的木根,她手上虽微微发抖,眼神却如同护崽的亲兽一般凶狠,“你敢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试试!”
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徐梅都没料到姐姐会如此激动,木老头更是被那亮闪闪的刀刃吓得后退两步,拉着儿子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竟敢拿刀?难不成你还想行凶、杀人不成?”
“我不想杀人,但谁要是敢抢我女儿,我便跟谁拼命!” 徐莲字字坚定,“我男人没了,家里就剩两个女儿。你若是再逼她,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袁四桂扑到徐莲身边,紧紧抱着她的胳膊,“娘,我不跟他们走……我不嫁人!”
徐莲没推开她,却也没放开手里的柴刀,铁了心要将木老头赶走,“今日要么你自行离开,要么我便去报官。你选一个。”
木老头看着徐莲眼里的狠劲,又瞧了瞧周围人指责的眼神,知道今日在别人地盘上是讨不到好了,只能狠狠瞪了徐莲一眼,“你给我等着!” 说完,拉着还想往前凑的木根,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木家人走后,没了热闹看,围拢的村民们也都散了去,只有几个跟徐莲关系不错的婶子阿叔留下来,安慰了仍在擦拭眼眶的袁四桂几句,而后瞧着天色不好,也很快各自回家了。
临走前,跟她们家最熟悉的一个婶子偷偷拉着袁四桂的手,低声劝她道:“四桂啊,刚才肯定吓坏了吧?那木家本就不是良人,不嫁是对的。但你说不嫁人,那是气话,婶子懂,但也别让你娘担心。你这么好的姑娘,将来肯定能找个靠谱的,婶子帮你留意着,咱慢慢挑。”
袁四桂听着这话,只捏着衣角,默默将眼眶周围最后一点湿意抹去。她如今虽暂时对婚嫁之事没了信心,但也不想拂了婶子的好意,便勉强扯出一点笑意,“谢谢婶子…我会记着的。”
对方这才面色欣慰,抽手离开回家去了。
这会儿家里就只剩下了两对姐妹,徐梅瞧着姐姐像是有话要说,便去后院寻躲着没出来的五娘了。她们如今可不是能无所事事的主,村子里头还忙着要藕粉,多做一点,手上就能多些钱、多些跟人对峙的底气。
前院静悄悄的,徐莲将手里还未放下的柴刀丢到一旁,摸到椅子坐下,“四桂,过来。”
袁四桂已不像之前那般畏缩,但性格一时之间改不了太多,女孩安静地走到徐莲身边,轻轻弯下膝盖,靠在母亲膝头。
“你是怎么想的?”徐莲垂头看她,先前她被袁二狗所困,对女儿们关注不够,这是她欠四桂和五娘的,因此刚一听说四桂不想嫁人,心里也没多大波澜。只是事关终身大事,她免不了要多操心几句。
袁四桂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娘,我说真的,我不想嫁人。”
徐莲的手顿了顿,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轻轻抚上女儿靠在膝头的发顶。手底发丝柔软,因为营养不良还有些泛黄。
她沉默片刻,声音放得很轻,“娘知道你不是说气话,白天木家人那样闹,换谁也不敢再往嫁人上想。”
袁四桂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把脸往母亲腿上又埋了埋,声音闷闷的,“不是怕…… 是觉得没必要。以前爹在的时候,总说我是赔钱货,要卖了换银子;现在咱们做藕粉能赚钱,我能帮娘和姨姨干活,能照顾五娘,嫁不嫁人,好像也没那么要紧。”
“傻孩子。” 徐莲失笑,指尖蹭过女儿泛红的耳尖,“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是为了别人过。你要是真觉得不嫁人自在,娘绝不说半个不字。可你要是因为以前的事,把心门关上了,娘会心疼。”
徐莲顿了顿,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她也曾盼着能嫁个知冷知热的人,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便又补充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爹,也不是所有婚事的目的都像木家那样龌龊。你翠荷婶子家的李树哥可还记得?他去年成的婚,前几日我还见着那小子宝贝一样扶着小柳散步,那紧张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扛着他媳妇走路一样。”
袁四桂没抬头,手指却慢慢松开了攥着的衣角。李树和柳霜白新婚那日,她也在路边沿站着,还接到了几块喜糖,只是以前总觉得那是别人家的热闹,跟自己没关系。此刻听母亲提起,心里竟悄悄泛起一点软意。
徐莲看她的反应,便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她点到为止,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背:“咱不着急。现如今家里有能糊口的活计,你且多学点,往后指不定也能到镇上去开个铺子。若是真没遇上……咱就这样过下去,不也能活吗?”
“娘……”袁四桂终于抬起头,眼眶又泛起红色,却没了之前的迷茫,眼里多了点光亮,瞧着生机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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