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生活本就无常,也就你们这些年幼的小娃娃才会把这样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要。”

谢奴奴不明白,怎么会是小事情呢?人受辱,人被欺,人不快,这些明明都很重要啊。心不畅快,命何以继,便是终身皆如混沌,愚昧不明。

谢夫子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们还小,经历的还太少了,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

话毕,谢夫子也不管谢奴奴是如何想的了,抬手用竹箫轻轻敲打了一下谢奴奴的头顶,转了话头,“去把你的箫拿出来,都几日没练习了,这几日光顾着玩儿了吧!阿爹检验要是不合格晚上你就不许吃肉。”

谢奴奴吃痛的捂住脑袋,嘟囔着:“我这几日虽然没有练习,但是我已经吹的特别好了,只是阿爹的要求总是太严格了。不信阿爹你去咱们镇子上找一圈,看看除了阿爹你还有谁的箫能吹的过我?”

谢夫子:“你既然说了吹的不如阿爹,那阿爹又何必再去找一个你吹不过的人过来,等到哪一日你吹的比阿爹还好了,那你就算偷懒阿爹自然也是不会在再督促你了。”

又过了一日,中秋假日结束,玩心尚未能收回的谢奴奴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去上学。

“好困啊!”

谢奴奴犯着困,余光里瞥见大早就在温书的张惟竹,暗暗惊叹,这个人还真是不知道疲累的读书工具人。

“你以后是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嘛?”她把下巴搁在案桌上,声音随着书案的震动从这头传到那头。

张惟竹放下手中的书籍,侧头看向谢奴奴,“哪个读书人不希望如此呢?”

谢奴奴眼神将整个学堂扫视了一圈,人人都如她一般懒洋洋的,“你看,他们都不不想。”

张惟竹抿唇,而后淡淡道:“他们早晚都会想的。”

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不是明日,便是后日,抑或是大后日。

等他们生出了这个意识之后,便会去努力了,他只是比旁的人更早的萌生了这个想法并为之付出实际行动罢了。

谢奴奴瞅着那些人糊涂的模样,轻笑一声,“早晚?”

“早晚是什么时候,是早到婴儿呱呱坠地时,还是晚到垂垂老矣,暮年黄昏?”

谢奴奴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张惟竹:“那你呢,你是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嘛?”

张惟竹回望着谢奴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谢奴奴又继续道:“那你知道寒门入仕有多难嘛?你爹不过是咱们镇上一个里正,即便他日你凭着亮眼的成绩中了榜,在朝中也是举步维艰。”

张惟竹呆愣的看着谢奴奴,他不明白今日她为何跟他说这样的话。他道:“只是难而已,又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那是你不明白权势,还有高门氏族是怎样的存在,”谢奴奴忽地转而盯着张惟竹的脸,片刻后说道:“不过你模样长得还挺清秀的,等过几年说不定也是咱们浮梁镇一枝花了,届时你去了都城说不定也可以凭借着过人的容貌入了哪位大家小姐的眼,从此平步青云呢!”

“你!”张惟竹手指着谢奴奴,气的有些发抖,面上也跟着起了潮晕,比街上铺了胭脂的姑娘的脸还要粉嫩。

谢奴奴扑哧笑出声来,“我可没说假话,官场上血缘姻亲可比个人才干要牢靠的多!”

张惟竹木着一张跟秋日红枫差不了多少的脸,别扭的扭过头去,不愿再与谢奴奴多说什么。

谢奴奴叫了人几声,他却是半句也不搭理她了。

谢奴奴嘟囔了一句“无趣!”正巧这时夫子进来授课,她便也不再继续逗弄他。

今日的课程赵夫子讲的都是些简单的东西,谢奴奴一只耳朵听着,一只耳朵放空,脑子开始神游太虚。跑神跑着跑着,视线落在窗外横探出的一朵秋菊上,菊花绚烂,在秋日的肃杀中仍旧一枝独秀,倒是与周围的枯枝落叶迥然不同。

“云筝,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猛不丁的被点了名的谢奴奴灵魂一个哆嗦,在满学堂齐刷刷的视线中缓缓起身,眼神中却是带着懵懂困惑。

这一看就是没认真听课的样子谁人瞧不出。

赵夫子对她是又喜欢又无奈,当着学堂众人的面轻声呵斥了她一句不像样子,又给她提了个醒,“你来解释一下‘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也。’”

谢奴奴低头看了一下书本,没找见,再翻一页,看见了,原来这一晃眼的功夫内容都已经翻页了啊!

“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财富的创造靠的是方法谋算,不一定要亲身劳作;获取利益的关键在于其所处的形势,及其优越的地势条件,而不是努力耕种。”谢奴奴抬起头,回答的和缓从容。

赵夫子摸着下巴,不住的点头,眼中是止不住的欣赏,“说得好,坐下吧!”

“夫子,学生有疑。”同桌的张惟竹看着赵夫子,发出质疑的声音。

堂下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夫子不是都说谢云筝回答的很好嘛?难道夫子与谢云筝都说错了?”

一人摇头,“不可能吧。就算是谢云筝会出错,可夫子也不会啊。难道张惟竹的学问已经超过夫子了?”

“那你说的这就更离谱了!”

“安静!”赵夫子呵斥住学堂纷乱的纪律,看向张惟竹,“惟竹是觉得她哪里说的不对嘛?”

“她说的是对的,书中也是如此解的,可是学生有惑。”

“讲。”

张惟竹眼神坚定的看向夫子,缓缓道:“倘若求富获利只能凭着谋算,得天独厚的局势条件才能获得,那辛勤劳作算什么呢?是否民不该耕,妇不当织,兵不需练?”

赵夫子:“惟竹这这说的太绝对了,我们今日只是讨论如何才能创造更多的财富,寻求更好的方法。”

张惟竹又道:“夫子,若无谋算,无一依仗,无好局势,便不能获富得利。”

“夫子,我有言。”

不戴赵夫子解答,谢奴奴举手发言,而后也不用等夫子发话,自顾站起身来面向张惟竹,“你的‘无谋算,无一依仗,无好局势,’非是不能获富得利,而是只能得蝇头小利。”

“你若是不服便也跟我讲讲从哪个男耕女织见到了大富大贵。”

张惟竹坦然的回望着谢奴奴,“那民众今日的辛勤,明日的汗水便都是错的了?”

“怎么会错呢,他们要是不这么做就会没吃没喝没穿,就会死啊!”说着,谢奴奴骤然提声,“可他们也永远只能顾好自己的吃喝衣食。达官贵人,高门望族永远压在他们的头顶,这座山他们掀不开,翻越不过,因为他们被压在山底!”

“富人的谋算平人学不会,富人的局势平人也看不破!顾着眼前,顾着己身之生死便已经是万般艰难了,你难道还能指望他们翻越崇山峻岭,跨越阶级大富大贵不成?”

张惟竹:“可是--”

“你别跟我可是了,”谢奴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你此刻能做在这里高谈阔论,是因为你父亲是里正,在镇上大小也算是个官,你无寒扰之苦,无饥辘之忧,所以你可以渴望着做其他的事情,寄希望心中所想能得到满足。”

“你可知道新朝建立以前人之苦难嘛?那才是万座高山尽压身!”

前朝帝王荒诞,官吏**,致使饥荒遍野,民不聊生,西蜀南安王揭竿而起,建立新朝,至今已经有五年了。

旧的王朝倒下了,新的王朝依旧是建立在它的骨架上的,氏族还是氏族,寒门还是寒门,只是较之从前得了几瞬喘息之机罢了,每次秋闱科举真正出头的寒门子弟究竟有几何,人人都看得明白。

谢奴奴继续说道:“今日山轻了,你便以为你可以登山,可是你别忘了,你在山脚下,山也还没有倒下,妄想攀山,又岂是容易的事情。有些事情,你无后台,无依仗,无搭桥之木,那这河便就是过不了,这山你也登不上,这富贵你也享不到!”

张惟竹定定的望着谢奴奴:“那我便以己身搭桥,以双足踩路,供后来者过河攀山享富贵!”

谢奴奴:“行啊,我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能够凭着一具瘦弱人躯,搭的出来这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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