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带的都带得差不多了吧?要是落下可没得取了啊。”
饶景润蹬蹬蹬从楼上下来,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又赶紧往回跑:“糟了,扇子忘带了!”
“才三月份,带什么扇子。”
池亭雨望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不耐烦地蹙起眉,很想把人就地撂在这儿。
饶景润从二楼窗户中探出头,朝楼下大喊:“到那儿不就四月份了吗,再之后就立夏了!”
严慕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人像是要把整个家带走,下来的时候一手拎着扇子,一手拽着水囊,把水囊挂在马背上,自己一个翻身,潇洒地招了招手:“走吧,出发!”
四匹马终于赶在卯时正踏出了澜平县大门,按照当初的计划,他们要直接上山,沿着山道前往蓉城。
山就在澜平县背后,整个县依山傍水,往后行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山脚下。
从池亭雨带着容骥进入蜀中那刻起,层叠的山峰就成了最常见的景色。狭窄的山道毗邻悬崖,两匹马甚至无法同行,只能由严慕在前面打头,饶景润跟在身后,池亭雨和容骥继续当没用的小尾巴,指哪走哪,绝不掉队。
“这座山以前有不少文人墨客造访,不知亭雨兄听过没有。”
严慕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被山风切成了无数破碎的音节。池亭雨怕自己一不留神掉下去,没仔细听,大喊道:“你说什么?”
严慕笑着摇了摇头,饶景润转过半拉身子对着池亭雨,嗤笑道:“不至于吧,又不是走铁索,马还在呢,慌什么。”
“这跟走铁索也差不多了。”
池亭雨压根就不敢回头,耳朵边经常能听到石块落下的声音,咕噜噜的,好像随时能砸在他脑袋上。
饶景润笑得更大声了,他看着池亭雨铁青的脸,说话都带着颤:“没想到啊,亭雨兄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从山上掉下去!”
“景润,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天生惧怕的东西,你不是也怕你爹那张脸吗?”
饶景润噘着嘴,气道:“这能一样吗,我那是被他打怕了!”
他被严慕扫了兴,气鼓鼓地趴在马背上,开始一根一根数马背上的鬃毛。
池亭雨总算得了片刻清净,还没歇下来喘口气,就听走在最前面的严慕说:“说来也巧,亭雨兄来那天,正好有位新上任的西南督军从澜平县前面的驿站经过,不知亭雨兄是否知道此事?”
这能不知道吗,要不是那位督军,他们俩也不至于大早上赶往澜平县。
池亭雨听严慕这话的语气,觉得他大概知道这人是谁,遂上道地说:“愿闻其详。”
“那人是五皇子表舅,胥贵妃的表弟,元易。”
池亭雨微微一愣,元易这个人,他可谓了解到了极致。
朝廷目前主要的党派之争围绕着太子与三皇子两位,其他皇子虽然多少也有些势力,但都不及这两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胥贵妃和容妃娘娘那种出身微妙的人不同,她是正儿八经的首辅嫡女,从进宫那刻起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无论拉拢朝臣,还是排挤其他势力,都比容骥这个二半吊子有模有样得多。
而元易作为贵妃娘娘的表弟,在京城时深得他表姐真传,里外和自家势力打成一片,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没想到短短几年,居然能一跃坐上督军之职。
“这里面,真的没有什么水分么?”
容骥喃喃了一句,恰好被坐在前面的池亭雨听见。他回过头,不客气地说:“你觉得呢?”
水分这玩意儿,但凡牵扯到势力纠葛,那可大了去了。
毕竟在池亭雨心里,他就是个除了溜须拍马外一无所成的草包!
“虽然错过了有点可惜,但以后未必遇不到赏识池兄才华之人。”
严慕还在为池亭雨惋惜,池亭雨心里却想,幸好没碰见,要不然立马穿帮。
“胥家势力太大,若非有太子牵制,现在恐怕已经压不住了。”
池亭雨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幽幽转了个圈儿,随后被一声婉转的鸟鸣吞没。
过了一会儿,严慕说:“倒也未必,十一殿下不就挺得盛宠吗,说不定会和那两位一争高下。”
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容骥,身后那位小皇子瞬间打了个寒噤。池亭雨冷漠地眯起眼,穿过饶景润的身躯,直对着严慕眼睛里那片温和平静的光。
他什么意思,故意的吗!
“十一殿下已经被流放出宫了,难道您不知道?”
池亭雨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连饶景润都听出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疑惑地说:“亭雨,你……”
池亭雨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没什么,我在想,严公子消息灵通,不会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严慕轻轻笑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微妙的态度让池亭雨深觉不妙,想就此岔开这个话题。
然而他还没想好要聊什么,严慕那咄咄逼人的问题又来了:“池兄,您既然是景润在京城结交的朋友,想必出身不凡,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得知您的身份?”
如果说先前聊西南督军还只是顺口提到,那现在他就算彻底亮明目的,其含义不言而喻。
池亭雨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饶景润尴尬地看着他俩,不停给严慕使眼色。严慕却像根本看不懂似的,越过他,双眼直视着池亭雨。
过了一会儿,池亭雨勾起唇角,有些轻慢地开了口:“是啊,我要是身份贵重,也不会平白无故流落至此,想来景润跟你提过几句,那就是全部。”
所谓的全部,无非是一个被朝廷流放的弃子太傅,一朝云端入尘泥,还要每天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一路被匪徒追杀至此。
这样的人生好玩么,值得这么问来问去的么?
从上往下看,池亭雨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一丝被朝廷抛弃的愤慨,多情的双眼半眯着,满无所谓地盯着严慕,大有你说什么我都连连称是的态势。
饶景润听着他的话,缓缓咽了口唾沫,小声对严慕说:“你没事惹他干什么!”
严慕叹了口气,抬手朝池亭雨行了一礼,低声道:“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太傅大人见谅。”
饶景润快被这傻子气死了,他回头看向池亭雨,脸上又笑又哭,扯得格外难看:“那个,你别理他,他就是说话上头了,你当他放了个屁,味儿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快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行吗?”
容骥一直听着前面这两个人的对话,当严慕说到皇子和池亭雨的身份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瞟,多半已经知道了他的来路。
池亭雨顺着饶景润的话抬头一看,天上不知何时聚起了浓重的黑云,山风也比方才更加迅猛,峻烈的风像一把开了刃的巨斧,几乎要将四个弱小的人掀下山崖。
“这附近的山道都很狭窄,哪里可以让咱们避雨?”
严慕也意识到现在不是什么针锋相对的好时候,他驾着马,稍微加快了几步:“前面不远处有个平台,我们在那儿找棵树。”
山雨欲来风满楼,蜀中的天气说变就变,一点都不给他们留时间准备。本来就对高处望而生畏的池亭雨和容骥紧紧伏在马背上,抓着缰绳,被狂风吹得左右乱摆,除了呜呜风声,耳朵里就只剩山谷内空旷的回响。
忽然,一股妖风从斜前方吹来,呼一下卷起容骥的袍袖。容骥被飞起的袖子糊了满脸,看不清前面的路,在三个人拐弯时没跟上步伐,马儿的前足在山道边缘踉跄了一下,石子乱滚,眼看就要摔下山崖。
池亭雨灵敏地捕捉到响动,瞬间回头,只见容骥和他的马离悬崖只剩几寸之遥,那马被身上的缰绳拽得连连嘶鸣,而容骥正疯狂地拨弄袖摆,两个活物谁也顾不上谁,被一阵妖风裹得团团转。
池亭雨立即拉住马缰,回身朝容骥身边赶去。
“殿下,别动,别往前走!”
山上的狂风愈发猛烈,池亭雨感觉自己仿佛就处在风眼中央,周围全是扬起来的飞沙走石,他挡住眼,艰难地向不远处那一人一马挪动。
饶景润和严慕听到后面的动静立马停下,眼睁睁看着池亭雨挨近风口。
两匹马已经力有不逮,马蹄走一步退三步,乱石拍打在池亭雨身上,像一柄柄锋利的小刀,开出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池亭雨呼吸间尽是难闻的土腥味,他感觉不到疼,满眼都是那个在风中摇摇欲坠的人。
“再坚持一下,我过来了!”
池亭雨伸出手,在容骥的马离悬崖边只剩下一寸时猛地拽住那根绷紧的缰绳,将它一把拽到了自己身边。
两匹马撞在一起,彼此发出两声尖锐的嘶鸣,池亭雨立即调转马头,在下一波山风来之前冲进了旁边的山道,回头朝容骥大喊:
“殿下,快走,别在这儿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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