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河妙笔(四)

话毕,船“嗖”的似离弦之箭射出百米开外,柳鸣舟还没准备好,这船变速前后简直天差地别,身子在飞速前进中难以抑制的摇摇晃晃,以至完全失去平衡,一个倾身向前栽去。

迎面一只大手横过,快到出奇,扑面是股极冷的风。

腰间多出了一只手。

船还在加速,柳鸣舟压根难以平稳,整个人的力量都交在那青年手上,脑袋挨着他肩膀一点,无意间嗅到一丝嵌他身上的清清冷冷的淡香。说不清的香味,大概是冬夜孤山里自赏芬芳的雪莲那种香,过于低调,过于冷清。

他不甚自在地转了下身子,显然是想抽身出来,然而铜浇铁铸般,那只手竟是牢牢焊在了身上。

那人温柔道:“你别动,再动我撑不住你,我们都要摔下去。 ”

“啊?不好意思。”

这话真假不知,他应该不至于骗人,毫无益处之外,还白费劲。

柳鸣舟为减轻他麻烦,只好保持着这个半倚的姿势,片晌,他看见一线光明。

唰啦啦——

数不尽的宣纸从光明处像大雪招呼来。

好比光明融化成一块又一块,迸裂,奔涌,一往无前。

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有一张“吾妻,闻。”十分醒目。

也不知是哪个痴情人往这不知名的地方埋下许多情书,让他给目睹。

又一张红笔加粗的“吾妻,闻”从前飞过,与前面不同的是,这张背面还有句话:

“万千,忘却,第一笔。”

柳鸣舟不懂个中意义,不过他记得某师兄讲过一句真理,情话只有没有和无数句,情意绵绵写不尽,没有一纸就能排解消完的可能,如果有,就不是真爱。

他觉得很是在理。

还为此举一反三,譬如,课业只有没有和无数之分,没有一下就学完的道理,若有,上的是假学。被说扫兴。

是时,小舟慢了下来。

身边早已空空如也,余下的香气仍在鼻尖萦绕。

那人走了?什么时候?

青年消失得匆忙,柳鸣舟遗憾还没跟他作别。

舟子已然抵达白光。

接触瞬间,嗡鸣不断,犹如一把嗡嗡作响的光剑贯穿大脑,跳跃的光波来回穿梭。柳鸣舟不住地摇晃脑袋,试图赶走这轰炸般的鸣叫。

眼前的画面变得恍惚,光芒忽明忽暗,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人形的光,他听见那“光”对他说了两个字:“闻灵。”

闻灵。

柳鸣舟痛苦地思考着这两个字,他所知道的唤作闻灵的人只有一个:上古天神,闻灵帝君。

相传世间神器有一半都是这位帝君打造,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不待他接着思考这个人为什么叫自己闻灵,一道剑意竟从他体内飞流而上,斩破黑暗。

——灵台恢复清明,柳鸣舟睁开双眼。

血月仍在,四面无风,却不知从何处飘来莹白梨花,雪似的花瓣纷泊飘落。

红月高挂,那花瓣旋转落下时反复透着冷光。

南平镇下起了梨花雪。

柳鸣舟如获新生般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整了整凌乱的衣襟,在他身后虹光大彻,疾风驶过,乱花飞得更急。

这回是真活过来了!伤口还在,但不疼。好事!

他向四面看了看,那群提线木偶一样失去神志的人被使了定身法般原地不动,空洞无物的眼中似利剑割开,闯进片片雪白。

这般奇异的景象像是有什么人要出现。

但柳鸣舟无暇分出多余心思去想方才所见所闻,也不管这梨花何所来,只注意到广袤的天空下不知何时支起了一方圆腹三足的黑色大鼎。

那炉鼎周身刻着颇多千奇百怪的文字,像个小黑人,或跑或舞,上蹿下跳没一个字是安安分分刻出来的。

炉子顶端尚冒着团团紫气,活像满面獠牙的妖兽。

月光昱昱,悠悠入鼎,鼎内的紫气蒸腾升上云湄。

此乃万鼎至尊——炼魂鼎,鼎外有四个凹内的洞,若将四大魔器置于洞中,炼魂鼎便会化作一把钥匙,这把钥匙能打开世间一切结界封印。

而现在,它只能用来炼化活人提取魂魄。

倘若珠珠被扔入鼎内,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不能再拖!

柳鸣舟召唤和光,提剑飞起,一下到了花泓面前。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你竟然……”

看见他突然出现在身前,花泓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凝固,眼神透着惊诧。柳鸣舟话不说半句,手里的和光剑已然没过一片梨花,迅而捷地刺去,锋芒尽显。花泓即刻抬手招架。

沈之行见机单手结印,珠珠脚下腾起一圈传送阵,不过眨眼功夫,她便出现在另一处。紧接着,无羲剑凌空而起,剑光震慑苍穹,打出一式:

“万剑招来”!

剑鸣数声,万千白剑如泉涌从天而降。

剑影若长虹贯日,剑风卷起漫天的血蛊花,颇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攻城略地的气势。

局势瞬间扭转过来,花泓已处于下风。

“吞灵器!”玻璃蛇极快窜出,在花泓周围飞快结出一道封闭的屏障,吸纳剑影。

从无声,到有声,剑影数量庞大,吞也吞不完,蛇肚子内终于发出铁器相撞刺耳的尖锐声。

“好孩子,起!”柳鸣舟脚下绽开金黄锁妖阵,密密麻麻的法文从阵法涌出,结成数道交错金贵的缚妖链,配合沈之行的攻势,一前一后夹击。

眼看吞灵器碎裂,无数金链缠来,花泓孤注一掷,眼色一变,从几乎干涸的妖力榨出半缕于右手,虚浮张开,人群一道矮小的身影登时落入“她”手中。

那是个少年,不知是不是花泓刻意恢复了他的意识,让他叫出来给众人听,还是他本来就没有失去意识。只听他恍若害怕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想让他死,就继续来!”花泓作威似的,尖长指甲沿少年脖颈划过,伤痕溢出一点血花。

随意挣扎了几下,少年眼神沉静,嘴里却喊:“好疼好疼!唔!”

柳鸣舟一愣,而沈之行并不打算停手,骂道:“人不要脸则无敌,我看你是真不要脸!”

真是疯子,生死关头,还敢分出妖力去赌!

但很显然,花泓赌成功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花泓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你们若是要脸就乖乖束手,否则本座就杀了他。当然,如果你们不在意这个孩子的命,大可来把本座杀了。然而这样一来,你们不也是不要脸,为了杀本座,竟然要舍弃一个孩子的命,人间正道,不过如是!”

那少年随口喊了几声救命,声音又低又细,让人辨不出口气。花泓掐着他,把他提起来:“来来来,想活命就叫大声点,直把人心叫软了才好。”

这般作为直看得人气血上冲,柳鸣舟心想一边是孩子的命,另一边则是整个南平镇居民的安危,两边都需要解救,任何一边都不能舍弃。

天圆如张盖,黑暗无边无际笼罩大地。风绞着梨花,如飞雪片片,所有人身在其中。

天色太黑,他看不见那孩子的眼神,但听声音,想象到的便是一副可怜祈求的神色。

世上许多人面临死亡前,总会露出那样绝望哀求的神情。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且看了看手中的和光剑,光芒何其耀眼,何其威武!

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

剑道之责,则斩奸除恶,护卫苍生。

若是手里这样一柄剑也破不开黑暗,守护不了每一个值得保护的人,他将愧于此生!

半晌,他冲花泓喊道:“你放了他!”

沈之行看他一眼,许多的不可思议在某个瞬间化作平淡。

经过相处,这个“芳菲录”排名倒数第一的柳师弟给他的震撼并不少。

做任务前他其实打心眼里觉得柳鸣舟会拖他后腿,但为了前三的排名只能忍一忍。

然而现在,他对柳鸣舟的看法有些改观,全然没了一开始的那种轻视。

若换做是别人,面对这种情况,说出和柳鸣舟一样的话,他一定会骂他“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叫他滚开别碍事。

可柳鸣舟……他觉得或许可以斟酌一下意见。

柳鸣舟这时迎上沈之行的目光,道:“师兄,相信我!”

眼看那玻璃屏障眼见就要裂开,只差一点便能叫花泓命丧黄泉,顶多牺牲那个少年,换来所有人的平安。

对上柳鸣舟那坚毅的眼神,沈之行虽然极不甘心偃旗息鼓,令剑雨回归,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没说“好”,但行动上的意思就是“好” 。他双手抱臂,别扭地看向另一边道:“不是看在你的面子......”

话虽如此,柳鸣舟还是谢谢他。

花泓意料他们会收手,利爪仍然钳制着那少年,十分狂妄:“你们这些什么正道之人就是这样,总被一群无能者拖累,成不了什么大业。正义有什么用?多的是累赘!”

柳鸣舟便回应道:“火之所以不侵玉,不在火大或小,是玉朗朗如阳,在其质,由其质。所谓‘正’亦然,从心而发,在自身不在旁人,也无关其他,无可战胜。”

“将士浴血奋战于沙场,守护家国是为正义;诛不避贵,赏不遗贱是为正义;作恶之人终能从善,这也是人间所期待的正义。厚积而薄发,三界秩序才得以维护。”

花泓哈哈笑着:“怎么?打不过本座,就想劝本座从善啊?好是可笑!”

柳鸣舟目光如炬,手指微动。

不!

他和花泓说话,不过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力,方便自己暗中施展法术。

金鼎宗曾设有专门教习“置换”法术的课程,入门便是将隔不远的两个人调换位置,学个皮毛足够在危机时保命。

柳鸣舟从前修行基础太过薄弱,谁也打不过,只好学习一些逃跑保命的法术。这门课枯燥非常,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了几堂。

如今他庆幸当年学了这门保命的法术,基础的人物置换他已熟练掌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用上。

只要把自己和那孩子换个位置,一切都来得及!

手上正蓄力,他道:“你行为极端,多行不义必自毙!”

“巧言令色!好啊!本座这团复仇之火偏偏就要烧了你们所谓的正义之玉,自取灭——亡啊,呃!”

枣红月光照映下,花泓双眼附上一层层红血丝。透过花缝,额角青筋暴涨,全身不住地痉挛。

花泓手捂脖颈,痛苦嚎道:“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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