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续前缘(四)

少年声音很轻,像是犯了错一样垂下头,“因为,我抢它馒头......”

柳鸣舟暗自摇头,这少年还要跟狗抢馒头吃,过得未免凄惨。不知是不是同情心作祟,他摸摸自己身上,试图摸出点什么粮食来,可他忘了,自从辟谷后就不碰五谷杂粮了,哪有什么吃的带在身上。

也许是因为没能拿出一个馒头,这让柳鸣舟有些愧疚,他决定开门见山道:“你愿意随我走么?”

少年愣了愣。

柳鸣舟以为他被自己的坦诚吓到了,连忙补充说:“不愿意也没关系...”

谁知,少年抹把泪,用双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好看的眼底融着一抹亮光:“真的可以吗?”

他愿意。

柳鸣舟欣喜道:“当然啦,你愿意跟我走,我高兴还来不及。往后呢你有什么难处尽量说与我听,能解决的我们一起解决,可以做到吗?”

少年乖巧地点头:“都听道长哥哥的。”

柳鸣舟不禁笑了笑,又问:“你唤什么名字?”

少年沉思一会,道:“七肆,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肆是嗯......书肆的肆,道长哥哥叫我阿肆就好了。道长哥哥,你叫什么呢?”

“柳鸣舟。江边柳,口鸟鸣,舟子的舟。你识字吗?”

七肆肯定道:“嗯。虽没钱读书,但路过学堂外面听夫子讲课,学了不少。”

这少年去留的事算是解决一半了,柳鸣舟心里也释然得差不多了,但想起居所空空如也,就像个胚胎,家具陈设甚么也没有,一时又苦恼起来。

他一人居在天道峰北面,每个内门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单独的屋子,说句实在话,那屋子柳鸣舟就参观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后面几乎没用过。知道他用不着,便时常有同门来找他借家具,开始是一个两个,后来传出去,三三两两都来了,屋子彻底空了。有借无还。

柳鸣舟自然是不在意的,但现在有了七肆一起住,回去得好好收拾一下,前几年攒了不少灵石,买新的家具应该是够的。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求,要不要劈出书房、储物室供他使用。

“我不要。”七肆战战兢兢地缩在柳鸣舟身后,双手扒着他的衣服。

不要什么?

柳鸣舟从构想中回过神,听见七肆又说了一句:“不要修炼。”

这才知道原来方才常明师兄觉得七肆乖巧伶俐,留在身边是个不错的选择,若是有修行的资质更是喜上加喜,提议要帮七肆看看,被七肆拒绝了。

七肆用劲之大柳鸣舟几乎能感同身受他的抗拒,打着哈哈道:“师兄,不一定人人都想修行,这个年纪的孩子快乐最重要,阿肆不愿意,就算了。”

少年“嗯嗯”两声,很赞同他。

当是时,一阵少女的歌声传来,婉转动听,声音有些熟悉,柳鸣舟忍不住凝神去听。

在不远处稍微平整的土块里坐着许多人,男女老少围坐成一团,灾难的迫害下,这些人的眼神一色疲惫,而他们的中间有一个少女在唱歌,嗓音清脆,正是大丫。

那些纷纷扰扰似乎能被婀娜的旋律抚平,抱膝而坐的小孩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大丫看见他投来的视线,红着脸报以微笑。

柳鸣舟点头回礼,不由自主地摸上眼纱,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叫他“闻灵”的金人,不由得想起一桩关于“闻灵帝君”的往事,道:“师兄,我曾在古籍上看过。闻灵帝君有一次下凡,途经某个被战争摧毁的村庄,有一老叟仰天痛哭,哭诉战争无情,若来世投做仙胎,便不必受这些疾苦。帝君听后深深动容,用神力化出一件神器,顷刻间,村庄焕然一新,同战争前无任何分别。这样回溯废墟的神器,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可还存于世间?”

他话里藏的心思一望而知,常明道:“有。欲用神器,必要承其不可承受之重,若非生有神骨,必遭反噬,严重的还会灰飞烟灭。而且那故事还有一段,想来你也知道,......不提也罢。”

在柳鸣舟听来,就是神器能用,而自己要付出惨重代价。

大多数人听到这句话,或许会打退堂鼓,这也是常明的目的,但他低估了一个人决心,有些人一旦咬准了希望,哪怕只有微薄,哪怕终将飞蛾扑火,也会不管不顾地为之奔赴。

柳鸣舟便是如此:“以前做任务从没给我过这么一种感觉,大壮、大丫、二丫还有江仙友,他们各有不同的遭遇,可是他们都尽自己所能,努力维护着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光是我看见的这样的人就有这许多,偌大的南平镇里定然还有更多如他们一般执着坚持的人。”

“这些人值得守护,值得一切美好。师尊教导我,做事需有始有终,我觉得此行并不圆满。正所谓‘精诚所加,金石为开’,若是以我微弱之力便能救他们于水火,这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也只知道自己至少尝试过了,无怨无悔。所以,还望师兄指条明路。”

常明:“依你看什么是明路?”

柳鸣舟: “师兄指的路,就是明路。”

常明不禁笑出声来,因他神色看起来太过憔悴,笑起来倒像是在打哈欠:“无论什么后果,你都想好了?”

柳鸣舟笃定:“此事不需想。”

“你和十年前真是如出一辙。”

七肆在一旁徒然起了兴趣:“道长哥哥十年前怎么了?”

柳鸣舟顿时感到尴尬:“师兄,久远的事就不要提了。”

“如何提不得。你的道长哥哥,十年前可了不得,登顶金鼎宗天梯,站在一派圣光下,才九岁的孩子比你现在还年轻些,手持半张烧饼,喊着要换什么大道。别人问他,你想好了吗,他也说此事不需想,话可能不是这个话,大意确是如此。烧饼换道一说,在当年被传得修真界人尽皆知,那时你的道长哥哥就是个名人。”

七肆饶有兴趣:“道长哥哥为何会拿着烧饼站在什么光下?”

他当时有那么出名吗?他明明很默默无闻啊。

柳鸣舟很是质疑常明的观点,胡诌道:“路过,路过。”

“真的吗?”

“真的。”

七肆有些不开心:“道长哥哥不想说便不说吧,何须将阿肆当三岁小孩来唬。”

柳鸣舟见他看起来真有些生气,又不知怎么哄小孩,慌得只好老实交代:“你看到我眼睛了么?我这双眼自出生时就得了怪病,见不得光,沾半点光,都要疼死人,严重时还要流血。你还要听吗?若是怕了就说出来,我闭嘴。”

七肆表情诚挚:“阿肆不怕。”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怕,柳鸣舟确认这点,接着讲道:“我这怪病寻常大夫治不了......”

而在柳鸣舟九岁那年,家附近的一座山上出现一位仙人。仙长的名声大振,坊间人传他可医百病,肉白骨。

阿爹阿娘爱他心切,听闻这件事,不管真假,马不停蹄地带他上山去看病。到了山上,仙长赐他一条施过仙法的半指宽白纱,又给他指了一条仙路。

仙长放言,他这不是眼疾,而是一种诅咒,等到一定年纪必会因此身亡。金鼎宗容纳天地之灵气,至清至圣,至纯至刚,非常适合滋养他的眼睛,到那时,或许还能因为机缘到来解除诅咒。

然而机缘还没等来,就是这次上山,爹娘为了护他下山半道上死在吃人的山怪手里,尸骨无存。

年仅九岁的他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背负着莫大的痛苦,孑然一身来到了白玉城。根据仙长的指示找到通往金鼎宗的天梯,拾级而上,最终登顶,被破格纳入金鼎宗。

柳鸣舟没有太多伤心,这十年来他早已释怀,对待这些亲身经历他表现得更像是怜悯而乐观的旁观者,道:“经过大致就是如此,那张烧饼是仙长给我赶路吃的。说来也是祸不单行,我下山回家发现战火纷飞,家竟然没了,就好像突然被这个世界排斥。只好随处拣了个空地坐下,肚子不争气叫了几声,当时心死一样吃着烧饼,以为是最后一顿了,竟发现这饼怎么吃也吃不完,就又活了过来。我想烧饼都努力不被我吃完,我死什么呢?”

七肆却责怪道:“那位仙人既然给了道长哥哥吃不完的烧饼,必然别有深意,想必料到了这些事,不帮忙也就罢了,还不提醒你,算什么仙人。”

柳鸣舟摇摇头:“有些事其实很复杂。”

阿肆说的话柳鸣舟曾经也想过:那仙人肯定是算到他后来的遭遇,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但又并不彻底,让他在绝望中燃起希望,这算什么呢,他不知道,印象里他是有埋怨过仙人的。

七肆不解道:“有多复杂,我不懂。”

柳鸣舟告诉他:“我曾在白玉城路上遇过一个摆摊算命的道士……”

至今还印象深刻,道士在给一位妇人算命,满面笑容的,看起来妇人命很好。

然而,妇人前脚刚走,街上有人打马过,人群闹哄起来,原来是马撞死了人,凶手早已逃逸。

死的正是那妇人,她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而那道士呢,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可谓是一派淡定。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年纪很轻的小道士,那小道士却大惊失色:“道长,她...她死了!”

道士淡然地收拾摊位,似要离开:“我看得见,走吧。”

小道士手忙脚乱地帮他收拾,期间弄翻了几枚铜钱:“那您为什么不提醒她?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明明可以阻止,您却只是笑。然后呢,我们离开那里,又要去下一个地方,直到您算到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就又去下一个地方,道长我不明白!”

道士不答反问:“你跟我多久了?”

小道士闷闷不乐:“至少三年了吧。”

道士:“我们去过多少地方?”

小道士:“我数不清。”

道士长叹:“我也数不清这世间有多少人在眼前丧命横祸。做我们这行,要记住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因果不能干预’。在你看来明明挽救一条性命只是一两句话的事,可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一条命能牵出的联系超乎你的想象,说不清,道不明,包括你,包括我。我所能做的只有留给他们一个善意的微笑。”

柳鸣舟讲到这里,乐观道:“更改他人因果,必要承受他人之苦。总之呢,都是过去事了,把眼前过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是吧。”

七肆点头不语,柳鸣舟面上维持着笑容。

——弟子们上下打点完毕,这时天上又来一波弟子,运来了几桶东西,分散到各个大棚,掀开桶盖,热气氤氲,原来是米粥。

常明算着差不多也该回山,邀请柳鸣舟同行:“柳师弟,先跟我回惩律堂,我有东西给你。”

“好。”二人同时召剑,柳鸣舟把外袍脱了披在七肆身上,扶着他登上灵剑,“高处寒凉,你先披着我的衣服,回去了我给你找新衣服穿。一定扶紧我,莫要松手,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嗯嗯。”七肆抓紧他的衣袖,“阿肆是第一次飞呢。”

柳鸣舟:“你若喜欢,我可以常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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