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医院大厅唯独只有冷风漂浮在沈朔之周围显得刻意又神秘，沈医生那一句话也并没有落在空中，而是被突然显形的冷空气接了过去。
“是我。”周沫仰起头看向沈朔之裸露在外的明眸。
沈朔之直接问道：“怎么不在家里等我？”
“天黑了，我可以自己过来。”周沫不觉得这对于鬼而言是什么具有难度的事情。
沈朔之却轻咳一声，淡淡回答：“是我没注意时间，也应该给你配一部手机方便联络。”
周沫听后有些羞愧，是他没有提前告诉沈医生，万一他来到医院正好错过去家里接他的沈医生，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不不…朔之哥哥，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周沫无法承受沈朔之过度融入他的生活状态，他也并不需要手机，因为他是一个不会停留太久的鬼魂。
沈朔之没再讨论下去，而是用左手抽出一沓资料里最特别的两张，然后伸手递向周沫。
“我去了负二楼找到了这些。”
沈朔之清楚地知道周沫是要去停尸间才会和他在这里碰见，索性他也不瞒着周沫再去隐藏起这些。
只是……周沫左手伸过去自然而然接过沈医生左手里的资料，刚接过去沈朔之空出来的左手就目标明确地拉起来周沫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
强势又明确的占领。
周沫并没有抽出来他的右手。
他只是抬头看着沈医生，双眼充满惊讶和困惑，却没有反感和排斥。沈朔之也没有松开周沫的右手，而是用着力量摊平了那只白得透明的右手掌。
果然，右手腕处清晰到刺目的就是几道狰狞且不规律的疤。
和沈朔之在周沫尸体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我的死因？”
少年般清澈明亮的嗓音让沈朔之回过神。
但他依旧没有松开周沫的右手手腕，反而是用自己冰凉的有些粗糙的左手指腹轻轻触摸着那突起的疤。
周沫觉得有些痒。
明明他是一个没有五感更没有知觉的鬼，但他莫名觉得被沈医生抚摸着的右手手腕滋生出了他全身的末梢神经，一种新奇又陌生的麻痒涌上他的大脑，在反复告诉着周沫：
这样很奇怪。
周沫选择逃离，他的右手迟钝也迅速地抽出沈医生的触摸，而后翻开去看刚刚到手的那两张资料。
沈朔之这才后知后觉回道：“割腕自杀，是医院的结论。”
站在他对面的周沫自然也看见了两张报告里简洁明了的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太简单了，也太不合理了。
“我……我会自杀？”周沫的自言自语里带着他不自觉的嘲讽。
周沫无比确信，哪怕他失去了太多记忆的细节，但他绝不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观的重度抑郁症患者，更不要说他还是一位精神病人？
他是对人间没有留恋，可这前提是他已经死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活着绝无排斥，如果他还活着，那周沫必定认真而积极地享受人间。
这是他的本心，周沫报之以决绝的肯定。
“我不相信。”沈朔之坚定又执着的话让周沫产生了一种错觉。
——沈医生认识活着的周沫。
可是他却一点记忆和感觉都没有，周沫有些丧气，沈医生对他这么好，或许就是因为他们有过交集，而自己却忘记了他的存在，这真是让朋友伤心的事儿了。
周沫小小的决心出现在他短暂的鬼生里——要恢复记忆，找一找沈医生存在过的痕迹。
“我也觉得…这不像我。”周沫呢喃着，也无比肯定。
沈朔之突然发出了短暂的笑声，一闪而过般，差点让周沫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你笑什么啊…朔之哥哥？”
沈朔之走近了几步，终于不用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动作，他抬起手轻而快地摸了一下周沫的头顶，而后意有所指道：“周周，你很自信自己的内心啊。”
……周周？
周沫有些晃神，这也是沈医生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去叫自己，而且还是一个自己好像从来不会有的小名……是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的吧？
周沫有些迷茫地想着。
不过周沫很喜欢沈医生突然的亲近和夸赞。
沈医生是在夸自己吗？还用了一个自己很喜欢的昵称。
“朔之哥哥…我只是记忆模糊了，不是没有自我了。”周沫仰起了一个不算苦涩的微笑，话里也有着他小小的骄傲。
这样的周沫有些轻轻地撞了一下沈朔之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咚…
“所以，你才愿意跟我回家吗？”所以…你不排斥我的靠近？
又一个意有所指。
“嗯，我很喜欢朔之哥哥。”
心脏又被猛烈地撞了一下。
沈朔之咳嗽了几下，眼神飘向空旷无声的大厅，手也不自然得插回了衣兜。他当然知道周沫口里的喜欢，大致只是用以表达朋友之间的感情，可是大脑却在过滤这样的信息里，不知不觉就自我攻略一般打上了周沫好感自己的错觉。
如果是自己，是不是周沫也会有可能接受一份迟到的表白…
不过这些再不可能的假设都隐藏在仁和医院接近凌晨的室内大厅。
被沈朔之理智地阻断掉那一份足够奢望的想象。
也藏匿于阴阳两隔的一人一鬼之间。
“跟上我。”沈朔之走在前面，这句话是说给呆在原地没动的周沫听的。
一人一鬼疾步走在回到急诊科的寂静医院走廊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交流的声响。就这样走到了急诊科，护士前台没有人，只有一小堆拱起的实影在护士办公室几乎透明的玻璃上，沈朔之并没有问候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今晚看起来还算轻松。
沈朔之坐到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他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你不用担心显形，我锁了门。”沈朔之动作停顿了一瞬，对着空气说道。
周沫也在这之后现了身，声音哑哑地沉声道：“我听见你锁门了，但这样会不会……”
“这不会如何，就算有人敲门发现我上了锁我也有理由，上夜班也需要短暂地休息一下。”
周沫这才放心，站在沈朔之旁边，弯腰去看沈医生的电脑屏幕。
沈朔之提醒道：“我要到了权限，可以在这里查到全院的资料。”
“所以这样就可以查到我的具体情况了？”周沫笑眼凑过去看着沈朔之，两个人突然离得很近。
沈朔之也停下动作侧头对视，一人一鬼中明明一个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还有温度，另一个也无法捕捉到对方的呼吸和温度，但就只是眼神的触碰就感觉到了自己完全不同的异样。
前者的麻痒如电流般窜上心头，大脑出现了麻痹和宕机，心跳又好像突然拥有了跳动，明明他是一个没有生命体征的鬼。
后者就更加明显了，沈医生维持多年的冷淡平静都遭到了重大打击，尤其是因为律动节奏显得心脏处的皮肤都带着急促又兴奋的起伏，还有他躲藏在医用口罩下淡粉色的面颊，那是活人因为气血充斥上涌带给面部的红温表现。
如果周沫仔细去看就会发现沈医生耳背处潮红的隐秘心事。
但男鬼只顾着审视自己身上异样的一面而忽视了很多，同时也错过了掀开沈朔之伪装的最佳时机。
“是。我会帮你查到所有。”
嚓嗒——
电脑发出的系统提示音变得突出又清晰。
除了沈医生不合时宜的声音转移，电脑的提示才是真正发出的信号——转移了一人一鬼的尴尬诡异。
“哦……这是什么？”周沫声音低沉，却有着飘忽不定的恍惚。
沈朔之随着声音的暗示同时转过头去看，两个人此时此刻都聚焦在发亮的电脑屏幕上。
在寂静又漫长的深夜，在庄重又规范的医院科室，在沈朔之周沫的咫尺距离，两个人都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叹喟。
发亮的屏幕内容简单又易懂，页面显示的内容就是搜索周沫后呈现出的住院报告。
这是一份病人资料。
这样的信息还不足以让一人一鬼发出叹喟，比起已知的周沫属于仁和医院精神科的抑郁症患者，更不可思议并且绝无可能的信息事实就是——
周沫的病例报告显示的状态并不是死亡。
周沫和沈朔之在短暂的讶异里回过神，先问出口的也是藏不住疑惑的男鬼。
“沈医生……这代表什么？”
周沫的称呼里蕴藏着期盼，他需要一个在岗医生告诉他，眼下的报告信息意味着什么。
沈朔之瞳孔一缩，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周沫，在社会意义里，或许你的生存状态是真实存在的。
你的身份不是冰冷的尸体，也不是大多数人看不见的鬼魂，而是具有社会公民身份的人类。”
周沫的病例报告显示——周沫还在治疗阶段。
他还活着。
鬼头鬼脑：谁活着？什么活着？你是说我？
沈医生：（摸摸下巴）（眼神探究）那这只鬼是……我的执念？
鬼头问号：你果然认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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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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