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渊果真过来坐下，燕九迟看见一颗晶莹的汗珠自他鬓间滑下，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
燕九迟拾起桌上一叠方帕递去，萧承渊从容接过，两人手指不小心在方帕下短暂相碰。
那指腹滚烫，燕九迟触电般收回，余光里见他仰头，方帕被他拿着擦了擦颈侧，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略带一点湿润。
察觉到他转头的动作，燕九迟连忙收回目光，右手伸向桌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一边走神，一边握着空空的茶杯在掌心摩挲。
忽而闻得一声轻咳，燕九迟回过神来，见他仍在旁边，嘴角抿笑，不像是风寒难受的样子。
正想问他怎么了，看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茶杯上，又看了看桌上，燕中带着分温和笑意。
燕九迟不解，顺着他的视线走了一遭，眼波回转，脑中一片空白，慢了两拍后突然醒悟过来，脸色腾地一下红了。
他喝的不是自己的杯子。
怪不得萧大哥看着他，原来、原来是拿了人家的……
燕九迟手忙脚乱地放回去，“我、我不是有意的。”
或许是怕萧承渊误会，他急忙解释，又将自己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
不对，他是昏了头，连忙又将自己的杯子拿回来，干笑两声，悻悻收回手。
“我重新去拿一个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
萧承渊伸手拦住他，让他重新坐回椅中。
“不用，喝一下也没什么。”话音落，他又补充一句，“都是男子，不用拘谨。”
“嗯……”
他低眉，错过了那狭长风眸中明显的笑意。
萧承渊继续去忙活，燕九迟特意将他的杯子放在他那边，将自己的置于身前，方才是隔得太近，这下不会拿错了。
但他将两个杯子都碰过了，萧大哥刚才没饮水，说不在意，大抵也还是在意的。
目光落在那道忙碌的身影上时，微微叹了声气。
等萧承渊再次来休息时，他自己斟了一杯，随即仰头喝尽，重新放在桌上，身影又远去。
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燕九迟看得愣愣的，莫名咽了咽嘴里不存在的茶水。
杯沿微微湿润，那杯子……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喝到同一个地方，已不可考了。
罢了，喝到又怎么样，又不会生孩子。
萧承渊的泰然自若影响了燕九迟，见他真不在意，燕九迟安心地躺在椅上悠悠地沐浴起阳光。
只有熟悉萧承渊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么严重的洁癖。
不过这一切，都是燕九迟无关便是了。
阳光下，椅上的人无比惬意，外罩浅蓝衣衫，睫目微阖，长长鸦羽在风中轻颤，胸膛微微起伏……
萧承渊定定看了几眼，在锅中快烧糊时才收回目光。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伴着时不时传来的锅碗声，让人心生安稳，燕九迟迷迷糊糊睡着，好像做了什么梦，被萧承渊喊醒时还一片茫然。
萧承渊轻声：“饭吃了，药喝了再睡。”
他睡眼惺忪，睡得半梦半醒时被喊醒，是最迷糊了。
燕九迟试图挣扎，跟他打着商量，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己都不知道的撒娇意味，“晚上再喝好不好。”
萧承渊布着碗筷，丝毫没被打动，“晚上也有的，不用担心。”
燕九迟打了个哈欠，含着半汪眼泪，蓄在眼眶中半落不落，鼻尖微红，脸颊晒得透粉，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可哪里有人欺负他。
燕九迟说这话本也没指望他同意，心里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乖乖拿起筷子吃饭。
桌上饭菜简单，但比最初喝的粥有味多了。
燕九迟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忽然想起那个疑惑许久的问题，“萧大哥，你不仅习得医术，还会烧火做饭，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他问的真心，将会做饭似乎看得很重要，毕竟看萧大哥周身气度，并不像下得厨房的人。
萧承渊握住木筷的手微顿，神色淡淡，燕九迟怕自己戳中他什么痛处，后悔问出口。
却听得他娓娓道来，“幼时曾跟随祖父好友习过一段时间医术，能处理些简单的伤病，做饭……”
见他神色似有不对，燕九迟急忙打住，“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没事，”萧承渊眉眼疏淡，瞧不出什么情绪，“家中母亲过世得早，小娘管家后，时常不许厨房送饭，人又不能饿着，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
燕九迟听闻，好看的眉眼蹙起，不曾想过他的身世竟如此坎坷，立马为他打抱不平起来。
他又想起一事，“那些追杀你的人，也是你小娘派来的？”
萧承渊目光微滞，还没应答，但那股欲说说不出的表情，落在燕九迟眼中便是默认了，他的火气登时涌上心头。
“你好歹也是家中嫡子，她怎能如此待你？待你当家后，哪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而后只闻得一声轻叹。
话音出口，燕九迟突然又灵光一现，“噢，所以她才要追杀你，好让你不能回家。”
燕九迟觉得自己这下简直是聪明极了，心中越想越替萧承渊生气，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的小娘。
“待我伤好，我一定去替你教训她。”
萧承渊想开口：“其实没什么的……”
“萧大哥，”燕九迟毅然止住他，“你别怕，我功夫很好，你看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就知道了。”
“……”
若没有底下的深潭，或者他再晚到一会儿，哪有现在在面前半活蹦乱跳的人儿。
“他们人多势众，我小娘她，也有自己的孩子，我不回去也挺好的。”
萧承渊垂眼，嗓音低低，他不是有意骗他的，实在是事情的经过与发展，燕九迟都替他想好了，还不用他自己解释。
将错就错吧。
燕九迟一听这话不干了，“这怎么行，那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你夺回来也是应当的，没有退缩的道理，有我在，别怕！”
萧承渊面露宽慰，纵然没有这事，但他还从未听见有人与他说过这种话，好似他真能撑起一切，有他在，不用怕。
“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来找你。”
燕九迟见他终于应承，心里也放松下来，萧大哥一看就是被家中小娘欺负惯了，连反抗都不能，这下还好肯听劝，总还有点救的。
可怜的孩子，燕九迟想着心疼，夹起一大筷绿油油的青菜放到他碗里，如今条件艰苦，等他出去，再带着萧大哥吃香的喝辣的。
萧承渊抿笑，安静吃着。
“多吃点。”
燕九迟一脸欣慰，内心升起一阵投喂的愉悦感。
不过饭后，又该是他的痛苦时间了。
这次，燕九迟没再磨磨蹭蹭，萧承渊甫一将药端来，他定定看了两眼，便深吸两口气，屏住呼吸，随后视死如归般，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他要早点好起来，才能为萧大哥、为他自己报仇！
一碗药下肚，口中残留的药味浓重，燕九迟一如既往地想灌下一碗白水，但才发现，那味道，似乎并没有往日的苦。
回想起萧大哥说得话，心下顿觉软和，原来真不曾欺他。
小萧：这辈子的谎话都在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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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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