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院外,一抹倩影摇动。
沈鱼凝神望去,不自觉攥了一把擦手的布巾,脚步有几分踟蹰。
那日激烈的言辞犹在耳畔,沈鱼本想着等那点不愉快被时间冲淡些再去找她,没成想,辛夏竟先一步踏上了她的门槛。
“夏姐姐……”沈鱼拉开院门,声音里带着试探。
辛夏却已一步跨了进来,“沈小妹,这么热的天,你好久才来给我开门,莫不是躲在屋里绣那大红嫁衣,绣得忘了时辰?”那“大红嫁衣”几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沈鱼忙道:“岂会,夏姐姐屋里坐。”
辛夏目光飞扫院子,细声细气,说的话却不饶人,“你这里忙得一地,我就不坐了。”
沈鱼一滞,疑惑辛夏难道是来继续那日的争执,可这又不像她平日的性子,只好先捺下翻涌的疑虑,引着辛夏在檐下的石墩旁站定。
男人在不远的屋里看着她们。
辛夏扫了男人一眼,直接无视了他,继续对着沈鱼道:“你这小医女,现在名声可不小。家里丁点动静,外头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她臂上挂着个不小的篮子,“我娘念着你我自小一处长大,情分不同,又怜你家里没个长辈帮衬,怕你手忙脚乱漏了什么要紧的,巴巴儿催着我赶紧送这些过来。”
辛夏将篮子往沈鱼跟前递了递,掀开粗布,露出底下鲜艳的喜庆颜色:一对红得耀眼的枕巾针脚细密,并蒂莲开得正好;几个小巧的香囊、帕子,鸳鸯戏水的绣样活灵活现。
沈鱼接过,指尖抚过那柔软细腻的布料,莲瓣的丝线触感分明,熨帖了方才的忐忑。她心中一动,试探问:“是大娘为我准备的,还是……”
辛夏抬手,指尖带着亲昵的力道,不轻不重地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自然有我一份功劳!我娘那老花眼,哪还穿得了这许多熬心血的针线?”
沈鱼额头轻扬,心尖一暖,顺势歪头靠在辛夏肩侧,声音软糯:“就知道夏姐姐还是疼我的。”
瞧着少女难得流露的娇态,辛夏憋在胸口的那股气,不知不觉也消散了大半。她叹了口气,带着点认命的无奈:“眼下啊,半个村子都知道你这沈女郎要‘办好事’了。我再看不上他,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旁人笑话了去?该撑的场面总得替你撑起来。”
沈鱼看着篮中那抹鲜艳的红,低声道:“日子定在下月初七,夏姐姐,你来吗?”
“初七?”辛夏眉头微蹙,“不就剩半个月了?怎么这般急?”她忽又想起什么,眼神复杂地看向沈鱼,“还是你生辰……傻妹妹,真不知他给你灌了什么**汤。”
沈鱼抿唇淡笑。
辛夏却像是被这紧迫的日子催动了,语速快了起来:“盖头呢?嫁衣呢?喜被可絮好了?”
沈鱼:“简单弄了。”
辛夏继续掰着手指头数:“箱笼总得有一个装门面吧?红绸子我家刚备了些现成的,干脆先给你拿来……”
听辛夏絮絮念念、事无巨细的关切,直叫沈鱼心间酸软。她抬脸,眼底泛着薄红,却漾开一个真切的笑:“等夏姐姐的好日子,我定要好好备一份添妆,也叫姐姐为我这么感动一回。”
辛夏脸上飞起红霞,嗔道:“我的事……还早着呢,你少打趣我!”她顿了顿,手探进竹篮最底下,摸索着掏出两个压底儿的物件。
一样是用红纸仔细包着的胭脂水粉盒。
另一样则是个用厚实蓝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
胭脂水粉自不必细说,只见辛夏飞快地将那蓝布包塞进沈鱼手里,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这个……是我娘千叮万嘱让我悄悄塞给你的,她不让我看,我还能猜不出是什么?原觉得我娘多事,可转念一想,你家里那个——”
她朝堂屋方向努努嘴,“瞧着就是个木头疙瘩,什么都不懂,到时候,怕不是还得你手把手……”
再细致的辛夏也不耐直白说了,只轻飘飘补道:
“教他弄。”
沈鱼先是一愣,待看清辛夏脸上那抹飞红,再低头感受掌中那册子,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头顶,瞬间烧透了耳根。刚刚还感动到盈眶的心思顷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羞窘取代。
看着辛夏揶揄的眼神,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山林间男人那个缠绵不休吻,潮湿温热的啃咬,还有绵延至周身的让她腿软的酥麻……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
可这话,叫她如何能宣之于口?只能又羞又窘地攥紧了那蓝布包,胡乱地塞进了怀里。
“东西送到,我的差事可算完了,”辛夏卸下担子,语调轻快起来,“初七一早,我来给你绞脸梳头,保管把我们沈小妹打扮成南溪村顶顶俊俏的新娘子!”她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冲着沈鱼眨眨眼,“那‘书’……千万收好!记、得、看、啊!”话音未落,自己先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影轻盈地消失在院门外。
“辛夏!”沈鱼又羞又恼地冲着那背影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院门外远去的脚步声和残留的笑音。
沈鱼站在原地,怀里揣着那本的册子,感觉心口衣料都变得灼热起来。
她回过头,见男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堂屋的门槛内,高大的身影一半沐浴在骄阳的金辉里,一半隐在屋内的昏暗中,幽深沉静的眼眸恰好漫不尽心落在她捂着的、微微隆起的那处衣襟上。
沈鱼脸上的热度“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比刚才更甚。
她哪敢在他眼皮底下翻看那要命的东西。
裙裾飞扬,少女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进了卧房,将那烫手的蓝布包深深压进了褥子底下。
抚平床铺,沈鱼深深吸了几口气,手背贴贴面颊,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才佯做镇定地拉开门,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女在院墙内自顾自忙。
而堂屋里的男人,则悄然踱步到了卧房门口。
他轻轻走到榻边,修长的手指拨开枕塌,面色迷惑而好奇……
是夜,万籁俱寂。
沈鱼累了一日,头沾上枕头的瞬间便被浓重的睡意拖入梦乡。
她呼吸清浅而均匀,在狭小的屋子里规律地起伏,仿佛一道温柔的溪流。
地上,男人并未如常闭目。
他背靠冷硬土墙,长腿微屈,那本册子静静摊在膝头。
油灯早已熄灭,唯有清冷月光透过窗隙洒下几缕单薄银辉,地上男人恰巧匿身于窗墙下,于黑暗中狭长眼睛眯起,眈眈看着床上人起伏的轮廓。
一股邪火惹人,驱使他渴望再爬上那张香软的床。
然而,这些天来数次被推开、被那双带着羞恼眼眸注视的记忆却在告诫他,如果当真这么做了,床上人会生气。
黑暗中,男人绷紧了下颌,喉结在阴影里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寂静的夜里,窗外草虫的低鸣交织在一起。
良久,那绷紧的肩背线条一松,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颓然扯过衾被,沉沉睡去。
——
日子在浆洗缝补、洒扫布置的忙碌中悄然滑过。
初七前夜。
沈家小院早已洗去了平日的灰扑扑,被一片温暖而朴拙的喜气笼罩。
红纸剪成的“囍”字,端端正正地贴在堂屋门窗上,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散发着温暖而喜庆的光晕。
厨房简陋的木架上,新买的粗瓷碗碟洗得锃亮,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墙角那几匹红布,此刻已化作两条崭新的床单和静静搭在床边的嫁衣。
窄袖,交领,绣样虽简单,版式却十分可身,是沈鱼自己裁制的。
烛光一闪,嫁衣被少女轻轻托起,同并蒂莲枕巾、大红被套、新絮的红色被褥一道整整齐齐收在不会轻易碰到的木架上。
素白指尖从绵延的赤红色上掠过,到尽头时不自觉地蜷缩起,沈鱼心口仿佛被那暖红轻轻烫着,熨贴而难耐。
翌日,七月初七。
天幕如青纱,静谧笼罩,沈鱼却已醒了。
惺忪间想到今日何日,她心跳得比平日快了许多。
男人这几天似乎睡的也不安稳,沈鱼一起,他便也跟着无声地坐起,晦暗目色追逐着屋里那道纤细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鱼沉浸于自己的紧张雀跃里,并未留意身后那道目光的变化。
她赤脚踩在绣鞋上,目光飘向墙角——边缘打着补丁的旧蚊帐,像一道褪色的帷幕,孤零零地悬挂着。
那是她月前亲手支起的界线。
沈鱼静静地看了它几秒,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动作轻柔地解开了那系在木楔上的麻绳结。
“簌——”一声轻响。
旧蚊帐无声地滑落。
细微尘埃飘散。
接着,她走到屋子另一侧,麻利地将地上和床上原本分铺的、略显单薄的旧褥子并拢收好,大红并蒂莲枕巾、合盖着崭新大红被套替换而上
朦胧的晨光中,沈鱼弯着腰,双臂舒展,一丝不苟地抚平被面上每一道褶皱。
土屋依旧低矮,茅草顶依旧简陋。
然而,当那满床跃动的、浓郁的、温暖的红铺延展开时,还是瞬间点亮了整个昏暗的空间。
热烈的红色映着少女专注脸颊。
一种无声的、暖昧的气息,在房间中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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