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来得早的蹊跷,还不到冬至便纷纷扬扬的落了满城。
齐初蕴不知道在哪儿拔了一根金灿灿的野草,就那么叼在嘴里,倚在晃晃悠悠的驴车上。一边赶路,一边翘着二郎腿,哼哼唧唧地从牙缝里蹦出点歌儿来。
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搂紧了新抢到手的兔绒披风。
“这绣华楼的披风真真儿是和别处不一样,瞧这绣样,栩栩如生两只雪兔,含苞待放一枝腊梅;再瞧这针法,针细如发,平滑均匀。”
说着,又甚是欣慰地拍了拍颈边围着的兔毛领子:“暖和啊!”
也不枉她每月都赶着毛驴去那绣华楼做题答诗,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正乐着,突然一阵颠簸。不知道是碾着什么东西了,齐初蕴一整个人仰驴翻,“哐当”一声连带着车板上新进的货都一起跌进了土路边的雪沟里。
“靠!”
她忍着痛,连滚带爬地从车板下爬出来。看着这满地刚从江南进货回来的缭绫染上了脏污,她忍不住大骂出声:“什么狗东西敢挡了姑奶奶的道?”
她先把自己哀嚎不止的驴扶了起来,然后便气势汹汹的往道上去了。
话还没骂出口,先给自己哽住了。
“我靠……”
这一去不打紧,吓得她个半死。
白茫茫的雪地里躺着个人,身上红艳艳的全是血,还有俩黢黑的车轱辘印。
完蛋了。
她好像撞死人了。
这会子什么缭绫什么披风都顾不得了,她腿一软,转过头就准备驾驴跑路。
别怪她不道德,这眼瞅着四下无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再说了,她总不能报个官把自己抓进去吧?
她的绣馆才刚开起来,虽然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板凳,但是那也是她刚生出来嗷嗷待哺的亲闺女啊,总不能让它刚出生就当孤儿吧!
刚把驴车扶起来,货装好。齐初蕴正准备扬鞭,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声:“救……命……”
不理不理驴不理。
驴车上的人无动于衷,冷漠无情地继续驾车向前走了两步。
就算没死她也没钱救人。
“……我有钱。”
可话又说回来,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齐初蕴直起身来,面色严峻带着一身凛然正气架驴回头。
“这位公子,”齐初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身上穿着的绫罗锦缎,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下凉州城、福禄街、二十六号店的绣馆老板,今日在此救你一命,来日你记得涌泉相报。”
江霁云倒在雪地里,神志不清地喝出一团带着血腥气的雾来。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然后自己似乎答应了对方什么,之后便只觉得颠簸摇晃,没多会儿,就难受的仿佛要把胃都吐出来了。
恍惚间他好像还听见了驴叫。
不过……
刚吐过一轮的江霁云侧过脸蹭了蹭垫在身下的绒团,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猫似的哼声,好暖和。
与之相反的是,齐初蕴正一脸嫌恶的看着这个占了她大半个车板的男人。
她忍不住吐槽,看着是个八尺男儿,坐个驴车半个时辰吐了三回。
还有这一身血迹,也不知道是在雪地里躺了多久,伤口都结冰了。多亏了她娴熟地驾驴技术,不然就他这冰棍儿一样的身体,早把他的腿碾掉了。她“哼”了一声,继续想着,现在看着顶多是有点骨折罢了。
而且,自己都已经把刚得来的兔绒披风给他盖上了,等他醒了不坑他个百儿八十两银子都对不起她这份心意。
想着要去看郎中,她就没有顺道拐回家去。直接架着驴车晃晃悠悠地打城里去了,到时,顺便再买些肉菜和零嘴回去。
土路偏僻,但是等进了城,身边的氛围便瞬间欢腾起来了。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装饰了起来。大红灯笼早早地挂上,对联也都贴起来了。
街上卖年货的更是一排接着一排,一家店挨着一家店。
卖冰糖葫芦的、卖红糖糍粑的、卖驴打滚的都放声吆喝着。甜滋滋的味道沁人心脾,齐初蕴馋得直流口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么有年味的冬天了。
没想到一朝穿越,倒是让她赶上好时候了。
不过,说起穿越这件事,她就心梗。
她本来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本科在重点美院读的刺绣设计与工艺。眼瞅着就要毕业了,她点灯熬油地在出租屋里忙活了大半年的苏绣毕设,结果就差临门一脚了,想站起来上个厕所,却突然头一晕,直接一个后仰,后脑勺撞到桌角——摔死了。
这让她找谁说理去?
摔死了就算了,人家穿越不是郡主就是公主,再不济好歹也是个小康之家的独女吧。
她倒好,雪地里露天席地的醒过来,还白送一身棍伤,差点没当场去世。
一问,好嘛,原来是侯府家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准备送给当朝病重的残疾王爷冲喜去了。
原身当然不同意了,哪个正常的十六岁少女想嫁给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残废?
抵死不从之后就是冰天雪地里一顿棍棒伺候。
说来也可怜,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在喜气洋洋的新年里香消玉殒了,倒让她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为了活命和不嫁给那劳什子王爷,穿过去的当晚她就带着原身为数不多的家底连夜跑路了。
兜兜转转几经辗转,最终在这个看起来较为繁华的凉州城落了脚。
凭着自己的一身技艺和微薄的家底,在福禄街支起了自己的小摊子。平时就靠卖一些丝巾手帕过活,当然,她的生意还算红火,这主要是源于她的那身好绣艺以及绣样足够新奇。
平时哪怕是一些见多识广的官家小姐,在路过她的摊子时也难免驻足。
牡丹鸳鸯谁都会绣,她偏不一样。
什么嶙峋怪石、残竹落花都还不算什么。新奇的是那些色彩斑斓的志怪图案,明明是鸟,却长着鼠头;明明是花,却吐着蛇信;明明是鱼,身边却绣着祥云。
有人评价:“祸乱之巫物。”
她摇摇头:“想象之图,是为探索之精神,人心之具象。”
是以,有人爱之极,有人恶之深。
她这生意,也就这么时好时坏地做下去了。倒也能填饱肚子,甚至在城郊处买了一间自己的小房子,小日子十分美满。
不过,她撇了撇嘴,眼神飘向身后还不省人事的男人身上。
现在又多了个石头一样沉的花钱累赘,就是不知道敲开之后是玉石,还是沙砾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敲开了存仁堂的大门。
“付大夫在吗?”
她边喊着,边把驴拴在门口的柱子上。
药堂里倒是没多少人,她干脆直接背着还在昏迷当中的男人跨步进去了。
正准备问第二声,打里边便传来了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呢在呢,来了!”
付闻刚跨出里屋的门槛儿,就看见齐初蕴背着一个八尺高的“血人”站在堂屋中间。
他吓了一跳,连忙赶过去接着他:“让我来吧。”
齐初蕴累得半死,也不跟他客气了,直接把人甩到了付闻背上,然后喘出一口气来。
“路上捡的,你看着救吧,他自己付钱。”
付闻讶异地张大了嘴,看向她被划破的衣服和斑驳的血迹,问出了声:“啊?那你呢,也受伤了吗?”
粗枝大叶的齐初蕴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催促道:“我受什么伤?你快给他看看,再聊下去等会华佗在世都救不回来了。”
付闻欲言又止,只好点了她两句:“齐姑娘等会儿还是在我小妹那边换身衣服为好。”说完便背着人进了里屋的病房里去了。
齐初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破了好几个大洞,身上还沾了不少血。
但是她的确没受什么伤,也是多亏了冬天衣服厚,这些血迹也只是在那个男人身上沾到的。
她向来不在乎这些,只可惜了这件好衣服。为了去绣华楼,她专门从江南进完货买的新衣服呢。
闲来无事,她便在药堂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了。又因为等得实在无聊,只好从怀里掏出来上次绣了一半的手绢,继续绣了下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绢上的两枝梅花逐渐成型,正打算继续绣那只云雀儿的时候,付闻推着包得跟粽子似的人出来了。
让齐初蕴注意到的是那个木架病床,底下按了滚轮,推来推去的很是方便,倒是跟现代的急救病床很像。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付闻,这小子还蛮聪明的嘛。
付闻看到她,便有些紧张地小跑过去和她耳语道:“此人是被暗箭所伤的,其他地方也都是一些致命的刀伤,腿部也骨折了。看起来像是被人追杀的,那些人可能以为他死了,于是就把他扔在那里了。然后就被齐姑娘你好心捡回来了。”
齐初蕴被他搞得耳朵有些发痒,直接向后仰去躲开了:“那他有钱吗?”
付闻愣了愣,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磕巴地回道:“……有。”
“那就行。”
齐初蕴收起绣棚,对着他摊开手掌。
付闻不解。
她“啧”了一声,说道:“钱袋啊。”
“哦哦,没有钱。”
“……你耍我呢?”
付闻连连摆手:“他身上有一块玉佩,看起来倒、倒算值钱。”
齐初蕴直接两步过去,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最后在他的胸前的里衣里,用手指勾出来一枚镶象牙的玉佩。
她前后翻看一番,发现这玉佩上似乎刻了字,龙飞凤舞的,她也看不懂。
索性不管了,一个顺手她就揣进兜里了。
付闻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
“那就这样,把人给我扛车上吧。”
付了钱,齐初蕴直接把大包小包的药物和男人一起扔在了车上。
当然,她还好心的给他盖上了披风。
她边盖边嘟囔:“好不容易花钱治的,可别还没报恩就冻死了。”
付闻听的满头大汗。
齐姑娘真是、真不是一般女子。
办完了这件大事,天色都要暗下来了。
齐初蕴顺道儿买完了菜,就直接驾着驴车往家里去了。
哪成想,还没走两步呢,就让一道掠过去的黑影儿给抢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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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救命之恩,你记得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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