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九为今晚断桥的开启做好了准备。
九马街的夜晚总比其他地方来的更早一些，铺子都早早地闭门歇业。
吴仁耀离开的时候，雨还没停，后院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没停过，他突然觉着到底是他的担心太过多余，他老板的恢复速度那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吗？
他拿了车钥匙，小黑猫趴在门槛上睡觉，随手拿起一袋猫零食，还没拆包装呢，小黑猫立刻清醒飞速奔向他，黑眼珠子瞪得溜圆，亮晶晶的像两黑宝石似得，吴仁耀蹲下身，给它喂着鸡肉干，“你晚上可得照看好老板。”
小黑猫咬着鸡肉干，咬的喷香，吴仁耀一拍脑门儿，“我今个儿也是疯了，你才是活祖宗，谁能要求你做什么呀。”
喂了猫，吴仁耀锁好了门，骑上了小电炉儿回家。
还在下雨，有些凉气直往他脖子里头钻，他忍不住哈气，“这【哔】天气。”自动消音忌讳词语。
*
凌晨的棺材铺准时准点开了门，霓虹灯挂起，照出了一条通往往生的路。
乔九面无表情坐在柜台后面，神龛前的香案上放着一黑一青漆的方棺，这两天太耽误事儿，他没来得及打棺，这两副方棺还是库房里面的老件儿了。
样式和工艺都透着几分粗糙，是他小时候给他二叔做学徒时候的手艺。
别人家小孩儿玩儿电脑手机的年代，他跟着他二叔学打棺，他的玩具是板料和凿子，锥子和刻刀……
听上去就够怪异猎奇的。
风铃声迎风而动，大门上的铭文图腾流光浮动，乔九抬眼看过去，今夜的客人终于到了。
庄岩和乔欣站在门口，风铃声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就像主人没有答应他们进来，风铃声就不会停下。
乔九被风铃声吵得不行，开口，“请进。”风铃声终于停止。
小黑猫轻巧无声地往上一跃，跳上了柜台卧倒在乔九手边，企图蹭毛。乔九没心情，挥了挥手，“下去。”
这里的一切都很令人惊奇，庄岩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心情打量四周，这一回来，忍不住环顾四周打量了好几眼。
乔欣冷着一张脸，什么都没看，同庄岩手牵着手一起走进了铺子里。
按照流程，断桥之上，烛光摇曳时，接他们的船缓缓飘来时，庄岩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乔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问吧。”乔九答应了他。
“如果有来生，我还能和乔欣相见吗？”庄岩问。
乔欣赶在乔九之前回答了他，“我们肯定会再相见的，你别怕。”说完，她目含警告地看向乔九，示意他不要说话。
乔九没回答会，也没有回答不会，“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庄岩有些失望，他没有得到肯定答案，其实心里头都已经明白，但至少有一点，他和乔欣在彼此遗忘对方之前，都还一直在一起。
一艘小船停在了断桥边，这做了鬼来断桥上，也只有一次机会能够渡过这条河。
乔九将棺材给放上了小船，乔欣握紧了庄岩的手，“走吧。”庄岩点了点头，他一脚踏进了青棺里，一抹青烟缭绕，而后青棺缓缓合上。
乔欣则是进了黑棺，她终于不再冷着脸，冲着乔九点头示意，“谢谢你帮我瞒着他，没让他走的也不安心。”
“不用谢我，银货两讫的买卖，我们互不相欠。”乔九淡然回道。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乔欣开口，“你天天同死人打交道，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坏人要死后才会遭受报应，好人枉死了也会遭受折磨。”
“可是死了以后的世界同现实世界毫不相干，凭什么呢？”
乔九冷着脸回答她，“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想知道。”
乔欣竟然笑了，她恢复了生前最后的样子，是很美丽纯洁的模样，可她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痛苦和无法释怀，“你也不过是个蠢货，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结果？”
“你们乔家世世代代的当家有哪个能善终，守着这座断桥当真就是乔家人的职责？”
“如果是职责，为什么你们乔家的当家会身死魂消，这到底是天授还是天谴，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乔九挨骂也无所谓，但仍不可避免地皱了眉头，“谁告诉你这些的？”乔家有秘密，只有乔家世世代代的传人才知道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又怎会轻易让一个外人知晓？
乔欣神情茫然，“我刚刚说了什么？”竟然是连她自己说过的话都已经忘记了。
乔九指尖夹符，指尖轻点在乔欣额头之上，“是谁告诉你，乔家每代当家都会身死魂消这件事？”
乔欣仍旧茫然，“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说话时的神情不作假。
蜡烛已经快要烧到底，烛光渐弱，蜡烛熄灭以后
乔九松开了手，符纸在他的手中化作了灰烬，飘散而去，只有一小片残留在他的指尖位置。
乔欣没有和他说谎，她真的不记得她刚刚说过了什么。
渡河的时间就快要结束。
黑棺缓缓合上。
小船载着两架方棺顺着河流的方向缓缓离去，河的前方是幽静昏暗，起了雾气。
就要进入雾气的前一秒，黑棺沉入了黑不见底的河水中，无声无息。只有那一艘青棺被小船载着，没入了浓稠的白雾之中，再也看不清楚去的方向。
黑棺是渡不了河的，只会沉入了河底。
九马街一向都不算怎么热闹，毕竟做的都是丧葬的买卖，来这里的大多客人都是神情凝重，沉默寡言，鲜少有心情愉快的。
倒是在这里长年累月做买卖的人家，早就习以为常，工作生活并不耽误。
但要热闹的时候也少。
所以人说话、搬东西的嘈杂声就格外明显。
门外至少半个小时都没消停过了，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声音，是个人都能被吵得睡不着。
乔九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也才不到上午十点，平时这个时间点是他的正常睡眠时间，会醒过来不容易，而且极其容易有起床气。
他推开窗户往外看去，是隔了一条街的对门在搬家。往外搬出家具和往里搬进家具的人员有条不紊的同时进行着搬运的举动。旁边有个人站在那儿来来往往指挥着。
显然这是一场非常匆忙的搬家活动。
等街边停靠着的四辆搬家货车装满了家具，原本住在那座二层小院的王老板一家也齐刷刷收拾好了随身行李，正站在街边。
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这突然之间老邻居搬家了也没提前说一声，不少街坊都跑到跟前去围观说话。
“老王，你这要搬走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搬家就算是同一座城市里搬来搬去，感觉还是在一座城市，但其实从搬走以后再想要同以前的老街坊往来，就极难了。
人们的交往就是如此，一时的分离就是永久分离的开始。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乔九站在窗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就问了，“老王，怎么卖房子卖的这么着急忙慌的，也没和我们说一声呢，这就搬走了，好歹一起吃个饭聚一聚啊。”
老王拄着拐敲敲地板，“还不是娃儿要念书，学校又远，每天都要一个多小时送她上学，干脆卖了这里，去学校附近买了房，方便娃儿上下学。”
“刚好有人看中了我这老铺子，价格也合适，所以就卖掉了，买家也急着搬进来，这不他找的车来帮我们搬家，也没收费，干脆就今天先搬去出租屋住。”
“等过两天收拾好了，我请你们喝酒。”
别人好奇，“买家是谁啊，这么着急忙慌的搬进来？”不怪他好奇，这条街的房屋那都是老年头修的了，虽然是历史文化古迹保护区，但年久失修，如果不是住惯了的人，想要在这里定居下来是很难的一件事。而且这条街到底有什么值得定居居住的价值，说个不好听的，街坊邻居做的都是丧葬生意的，自己觉得还好，别人看见了就嫌晦气。
能迫不及待地搬进这条街的人，图什么啊？
图死了以后办丧事方便？
有人脑子里头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赶紧呸呸呸了三声，念了一会儿马王爷的庙号，请神莫怪罪。
老王回他，“我也没见过买家，是他请的中介来谈的价格和搬家的事情。”
旁人大惊，“这你都敢直接卖了？会不会是诈骗？现在诈骗可多了，前几天隔壁街老刘就被个骗子用了那个高科技，爱换脸换成了他孙子的视频通话，骗走了他十万养老金。”
“爷爷，人家那叫AI换脸。”
“不就是爱换脸，一样的嘛。”
老王有些怀疑，“可我看了银行卡，人家昨晚就把钱给打过来了，打的是全款。”
“这种就更是诈骗了，现在银行钱都是可以转回去的。”
话锋一转，开始说起了诈骗的话题。
老王的儿子已经将随身行李都给装上了他的车，开到了老王面前，有些不耐烦，“爸，您别瞎聊了，先上车吧，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各位叔叔伯伯，等得了空，我再上门拜访，今天就先走了。”
老王坐上了车，同街坊邻居们挥挥手道别，其实还有些舍不得的。
吴仁耀也搁门口看热闹呢，别说，棺材铺是看对门热闹的好地方，就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谁是那个买了对门儿的新邻居。
九马街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直到对门儿搬家公司锁好了门锁，看热闹的人都还没有散完。
吴仁耀看了半天，冷不丁地就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把他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乔九，“我们对门寿衣店叫人给买了，王叔一家刚刚搬走，就是不知道买家长啥样儿。”
“你说啥人会买咱们九马街的房子啊，王叔会不会真的被诈骗了啊？”
乔九搁门口看了一眼，往回走，无所谓道：“谁搬来和我们也没关系，就算王叔被诈骗了，也是警察管的事儿。”
秦宋：阿嚏，小九肯定想我了，嗯，一定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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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十四楼的红衣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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