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婆惜死死咬住下唇,快步冲下楼梯,萦绕在心头的哀愁变成了愤怒。当她推开爸妈房间的木门猛地冲进去的时候,那本精装版的有着淡淡馨香的《复活》大大咧咧地摆在桌子上,康婆惜扑过去的时候发现上面满是黑色的无意义的线条。
那线条顺着她的眼睛爬了进去。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
康得宝被吓到了,把手机放下,但还是犟嘴:“姐姐,我就是看它挺好看的。而且……”
“而且你哪儿来的钱买的?你是不是知道爸爸的私房钱放在哪里?”
初一的康得宝,全家人的宝贝,康婆惜的弟弟,以前是个追在她屁股后面喊着姐姐姐姐的乖孩子。
“康得宝——”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康婆惜胸口起伏得厉害,“不要不经过我的允许进我的房间,不要乱翻我的东西,不要在我的书上乱涂乱画行不行?”
“我到底怎么惹你了?之前小姨送我的生日礼物那本《红楼梦》,你把它撕得乱七八糟的,还哭得小姨给你又买了一本,可是你都从来不看书!你现在……现在又来乱画我的书……”
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康婆惜的愤怒大过了一切。她举起了手掌。
康得宝被吓到了,从来没人会这样吼他,他哭叫着:“是你的错!明明都是你的错,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康婆惜的手掌还没落下去。康爸冲进来,带着浑身酒气,他拽住女儿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
“康婆惜!”
清脆的声音甚至镇住了康得宝的哭声。
屋里寂静无声。
康婆惜的脸上多了一道清晰可见的掌印。
康婆惜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来,她心中郁积的情绪溃堤而出,这里不是她家,爸妈也不是她的爸妈。
她嘴唇有些颤抖:“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爸。”她狠狠甩开康德生的手。
康德生其实打下去的那瞬间就后悔了,他女子除了是个女孩外其实哪儿哪儿都不让人操心,没理由无缘无故地打弟弟。可他对这个命根子似的得宝从来只允许自己打骂,连他婆娘骂一句他也是百般护着。
“女子……”
“你们,是不是从来不相信我。初中那件事也是的,对不对。奶奶总说你们知道是个女孩本来不打算要我的,是她让你们留下来的。”
我有这么讨人厌。
康婆惜不甘心,踹了康得宝一脚,再狠狠咬了康德生一口才跑出去。她跑出家门,什么也没带,像风一样跑走了。
跑到后山,她一步一步走上去,风吹干她的泪,荒废的稻田里是丛生的野草。
月亮吝啬的光照亮康婆惜上山的路。
白梅冲没有梅花,只有桃花,这个季节不开的桃花。康婆惜摔了一跤后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摸索着上山。后山一片的枯树以前是桃花林。
外婆葬在这里。
康婆惜爬到外婆的墓碑前靠着,关掉手机。
夜风吹过。
康婆惜嚎啕大哭。
她记得外婆临终前握住她的手念叨着:“这名字不好,惜惜,这名字不好,你家婆那个贱人,咋能给我家惜惜取这样的名字。”外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光,她不甘:“我的惜惜,你怎么办呀?你才多大,我走了,你怎么办呀?”
你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外婆外婆外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没有你的白梅冲,我不喜欢高中,我不喜欢长大……
康婆惜蜷缩着,仿佛这样可以回到一切的始初,可以回到妈妈的羊水里,可以回到外婆的怀抱里。
野草边上出现一双脚,穿着白色板鞋。
“康婆惜。”
康婆惜被吓得打了一个隔。眼泪争先恐后挤出眼眶。
那人蹲下来。
——是消失好久的刘艳好
鬼面无表情,人狼狈不堪。
康婆惜止不住眼泪,她用手臂挡住眼睛。她不想问,也不想说话,只想发泄情绪。
哭了好久,康婆惜哭得一抽一抽的,缓不过来。她平静了好久还是难过,心脏骤疼。
刘艳好蹲在那里陪她,也不出声,只是静静陪着。
像多情又无情的月光。
康婆惜捂住心脏,整个人哭懵了只怔怔地问鬼:“你能看见其他鬼吗?”
刘艳好犹豫地点点头。
“那你有看见我外婆吗?她叫何翠芳,七十五岁,干瘦干瘦的,和我一样高,披着齐肩的白发,眼下有一颗痣,最爱干净了,还很喜欢吃土豆和螺丝椒。”
在康婆惜期待的目光下,刘艳好缓缓摇头。
康婆惜失望地闭眼。
天地之大也我无容身之所。
过了半天,康婆惜问:“跳楼痛吗?”
刘艳好:“不记得了,应该很痛。”
沉默一会儿后,康婆惜楞楞地说:“下湾有条河。”
“我看见了,”刘艳好神情忧郁,“很冷的,康婆惜。我其实……”
“很后悔的。”
“好疼啊,好疼啊,”康婆惜摸摸自己的脸颊。
刘艳好吐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只能挪到康婆惜眼前,离她更近。
“叮铃铃——”
康婆惜的手机响起来,是康德生的电话,她点了拒绝。拒绝了五次后,没有电话打进来了。过了一会儿,妈妈的电话打进来。
接听——
“康婆惜!你在搞莫斯?你老子说你要打弟弟,还离家出走是不是、你晓得不晓得我们挣钱的辛苦、”妈妈的话像冰冷的刀刃刺破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刘艳好劝道:“挂了吧,别听这些。”
她说,我给你唱个摇篮曲。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睡吧
外婆喜欢你
你永远是外婆的好宝贝
睡吧睡吧
外婆喜欢你”
淡淡的烟熏过的嗓音。
哭得筋疲力尽的康婆惜真的被哄睡着了,缓缓坠入甜甜的梦乡。
霍无妄举着手电筒跑过来时发现康婆惜蜷缩着入睡了。他先是环顾四周,随后给德生叔打个电话告诉他女儿的位置。康德生带着村里人过来时,酒都吓醒了,吃力地给康婆惜抱回家。
村里人吃了瓜,又感慨似的来一句,德生家这孩子,看着文文静静的,居然气性那么大,不过是被老子打了而已,哪家孩子不挨打啊。
第二天早上,康婆惜的眼睛肿得厉害。她起床拉开门,门口放着一碗铺满了腌豇豆的稀饭。她沉默地蹲下来吃掉。
她知道,这是康德生的求和。他做的很难吃。她最讨厌最讨厌腌豇豆。
不要原谅。从小到大,康婆惜忍得够多了,原谅得够多了。求和不是这样的,外婆会认认真真地和她道歉,不会拿一碗难吃的稀饭来敷衍她。
康婆惜抹了眼泪,收拾行李箱下楼,康得宝还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看了眼手机,昨晚小姨知道这件事后给她发了消息,邀她去家里小住。她犹豫了会,回小姨一个“好”,又给姚老师发了消息。
康婆惜实在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了,当一个洗衣做饭的仆人以祈求换来一点生活费。康德生不在家里。不用看见他。实在是太好了。
拎着行李箱徒步两公里到小姨家。
途中遇见早起的老人,还惊讶道,德生女子这么早就去上学了?
刘艳好一直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往前走。
“你怎么老跟着我?”
刘艳好苦笑:“我好像无处可去了,除了你也没人能看见我。”
康婆惜出门时掏出个口罩遮住脸上的掌痕,声音闷闷的:“好吧。谢谢你昨晚为我唱的摇篮曲,很好听,我昨晚睡得很安稳。”
鬼踩着人的影子,人踩着树的影子,越过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
数到三十棵树的时候,遇见迎面而来的霍哥。
霍哥挥挥手:“小康,去哪儿啊?不才放假吗?”
康婆惜:“去小姨家。”然后疾步匆匆。
走远后,康婆惜才心有余悸道:“刚刚那个人是我们村里的半仙,我刚好怕他发现你呢。”
“昨晚好像就是他最先发现你的,”刘艳好若有所思,“如果他真能看见我,说不定可以送我去投胎。”
康婆惜大惊失色:“别啊,这种人一般不是除鬼的吗,到时候给你整魂飞魄散了怎么办?再说了,送你投胎转世的活儿是和尚干的吧。”
刘艳好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
康婆惜踹开路上的小石子:“你干嘛笑啊。”
刘艳好:“唔,就是感觉你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那你和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呢,你,你比我想象中的接地气多了。”
刘艳好顿时更加乐不可支起来:“哈哈哈哈……我是什么神仙啊还接地气……”
现在变成鬼了更不接地气。地狱笑话加一。
好幼稚好没有营养的对话。
数到七百八十八棵树的时候,康婆惜来到了小姨家大门。
小姨一家刚吃完早餐,康婆惜有些尴尬。小姨看见来人冲上来拉过她的行李箱,嗔怪道,哎呦,小婆惜,怎么不打电话叫小姨去接你。
康婆惜:“没事的,很近的。”
表哥表弟还没起床。吃早饭的是小姨,姨夫,和姨夫的爸妈。
小姨和他们打过招呼后,把康婆惜带进房间去。她先是安慰了康婆惜好久。才说着把这当自己家离开。
刘艳好坐在桌子上晃着双腿。
收拾好东西,康婆惜第一件事是拿出卷子,这次月假赶上国庆,喜提四天假期。卷子也喜提七张,数学两张,其余每科一张。没时间伤春悲秋了,现在是时候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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