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就是虞老太,不过是年轻版本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贤妻良母的光晕。
林善略微思忖,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是虞老太的记忆,属于她的过去。
沈则容所说的戏曲是这个?而且观这虞老太,凭空出现个大活人,也毫无察觉,想来是看不见他的。
“娘!”头顶上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林善下意识抬头望,看见一个估摸十岁左右身着鹅黄色的小女孩攀着枝头,笑容灿烂:“这鸟下蛋啦!”
“谁准你上去的?!”虞老太——不,该叫虞娘子——声调徒然拔高,“赶紧给我滚下来!”
小姑娘嘟嘟囔囔的不乐意,双手抓着树干摇摇晃晃,树叶都被抖落几片。
虞娘子把手上的半成品一丢,顺手拿起旁边支在墙角的棍子:“你下不下来?”
小姑娘只好往下爬,动作倒是灵活,一看就没少爬。
突然,那小姑娘眼睛一亮,喊道:“爹回来啦!”
她利索下了树——这是个歪脖子树,长得倒是繁茂。
林善把目光向院门口,小姑娘跑出了视线,此时夕阳正好,隐约能看到远方升起的寥寥炊烟。
虞娘子把手上的绣囊扔进竹篓,转身进了屋。
林善正想跟着进屋,瞥到院门口晃来了人影,一个高大,一个瘦小。
小姑娘叽叽喳喳围着男人,脸上的色彩很鲜活。
那男人穿着很普通的粗布麻衣,脸上堆着笑,五官虽不出众,但看得出是个温和的人。
离得近了,林善听见他们的谈话:
“爹,今天山上的野果红透了吗?”
“还涩着,等到时候秋天,满山遍野都熟了,爹给你摘上个几大框回来,让你吃个够,好不好?”
小姑娘欢呼雀跃:“好耶!”
“对了对了,我们做一个秋千吧,娘她想玩~”
“哦?你娘想玩?”男人蹲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到底是你娘想玩还是你想玩啊?”
小姑娘咯咯的笑。
就是一副寻常人家的温馨场景。
林善有些惆怅,也许是因为这些像是浮光泡影终将逝去吧。
……
太阳完整的落下了,屋内传出来阵阵饭香,林善翘着腿坐在之前虞娘子坐过的板凳上——活物除了沈则容,其余都碰不得,死物倒是都可以。
屋子里空间狭小但很整洁,桌子上的菜动了一半了。
虞娘子出门把竹篓拿进来,小姑娘下凳子把她手里的竹篓接过去,瞅了那福袋半天,抬头灿笑:“娘,好看!”
虞娘子揉了揉她的脑瓜子:“快去吃饭。”
她丈夫问她:“上面绣着什么?”
虞娘子笑道:“绣的平安喜乐。希望她平生喜乐安康。”
原来是给她女儿做的福袋。
“嗯。”她丈夫点点头,“这个好。”
“你什么都说好,”虞娘子嗔了他一句,“当初我说叫她望月,你也说好,你就不能给我提提意见?”
望月。看来就是她女儿的名字了。
“本来就好嘛,”她丈夫嘿嘿一笑,“你生她的时候正值深秋,月亮又漂亮又柔和,取这个名字正好祝她漂亮温婉。”
林善笑了笑。
望月正夹着菜,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突然说到自己,动作停了停,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瞅了瞅两人,满脸都是“怎么了?咋了?”。
虞娘子张了张嘴,也许是想让她把嘴边的油渍擦擦,望月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的告诉她父亲:“爹,你猜我今天在树上看见了什么?”
“什么?”
“我们树上的那鸟下蛋啦!我们把它拿来煮了吃吧!”
丈夫愣了愣,看着女儿脸上掩不住的兴奋,突然就大笑出声:“漂亮是漂亮,就是离温婉差的有点远啊。”
望月一头雾水,埋头继续干饭了。
……
晚饭后,丈夫砍了一块结实的木板子,中间钻了四个孔,三下五除二的做好了一个秋千。
“我先看看结不结实。”丈夫坐上去试了试,满意道:“不错,估计用个几年不成问题。”
小孩子的兴致本来就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就没什么兴趣了,他们搬来了几个凉椅,支在院子里看星星,说的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林善倚在门口也看星星,实话说,这里的星星是真多啊,又亮又密。
现在倒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之前那副光景。
是何原因,只能接着往下看了。
这种想法一出,林善又是一副熟悉的天旋地转,他暗道:不是吧,又来?他才看了这么一点,能得出什么答案啊。
很快,场景就被揉成了另外一副样子,院落没有了,他处在屋内,面前是虞娘子在一豆烛火下缝制东西,看那东西的样子应该是一只布鞋。
他左右环顾,确定自己没出去,然后在桌子上找到了已经做好的福袋。
丈夫把早已熟睡的女儿抱上床榻,然后过来摁她的肩。
“别忙啦,我那鞋还能再穿一段时间,早点睡吧。”
她手里的活却一点不停,“你脚下那鞋都快磨烂了,我今天晚上赶一赶,明天你就能穿上新的。”
“那织双草鞋就好了嘛,这些布留着给你和孩子做鞋。”
“少废话。”
丈夫搬了个板凳坐在她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山上的趣事。
虞娘子偶尔回应几句,屋内灯光昏暗。
丈夫突然“嘶”了一声,不光虞娘子立刻放下手里的针,林善也打起了精神。
虞娘子满脸担忧:“怎么了?伤在哪了?”
此时丈夫的疲惫才一一显露出来:“害,没什么大事。”
“什么叫没什么大事,衣服脱了给我看看。”虞娘子轻扒丈夫的衣领,“在背上是不是.......”
衣裳滑落肩头,丈夫的背上呈现出一大片紫红交织,看的人心惊肉跳。
她立刻慌慌张张站起来,“我去拿药酒。”
林善飘过去看他那伤,不由对他生了几分敬意。这也太能抗了,这还叫没事儿,换成他,早就嗷嗷叫疼了。
“嘶。”
“你忍着点,这酒得揉开了才有效果。”虞娘子沾了药酒慢慢在他背上揉,她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采药的时候没注意头顶,被树干砸中了。”
虞娘子皱着眉,“明天不去了吧?”
丈夫想也没想,“那不成,最近药价高,卖价高,再说孩子最近又长身体,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林善皱了皱眉,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伤成这样都不养养,很容易出事的。
等等,林善突然想起那老太婆说过的话,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关于虞娘子丈夫的只言片语。
没有这个人……
要么是老太婆没有讲实话,故意忽略了这个人,要么就是这个人早就死了。
这念头一冒,就压不住了。强行将思绪拉回来,总归不能瞎猜,先往下面看看。
虞娘子劝他:“休息一两天不要紧的。”
丈夫宽慰道:“没关系,我会小心的。你就在家看着孩子,等我晚上打两只野兔回来给你们娘俩改善伙食。”
完犊子了,越往下看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都立死亡flag了啊!
林善特别希望虞娘子能再劝劝,最好让他在家里休息个一两天的。
他满心期待,结果人家虞娘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拧丈夫腰上的肉,“有伤为什么还上树给她掏鸟蛋?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林善无语了,虞娘子啊,你丈夫好像快要死了,这个是重点吗?!
丈夫哪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霎时间疼的面目全非,“啊!她喜欢嘛!轻点,轻点。”
“嘘,孩子睡着呢。”
丈夫的叫声果然小了很多。
她轻拍丈夫被她掐红的肉,嗔道,“疼不死你。”
丈夫笑嘻嘻地乐着。
林善在旁边都快急死了。
她把药酒封好,让丈夫上床休息。
丈夫忧心她,“丽娘,早点休息。”
林善还担心着呢,眼前又是一阵眩晕,他睁开眼,看见天蒙蒙亮,丈夫背着背篓,朝他这边挥挥手。
他转身,果然看见虞娘子站在门口,也朝丈夫挥挥手。
看来这是第二天了。
这一次的记忆片段比较长,但大多都是些琐事。
林善飘在她后面看她修修架子,磨磨豆子,又去看望月扯草。
望月的腰间拴着一个针脚细密的福袋——正是虞娘子之前缝制的那一块。
……
虞娘子在煲汤。看的出来她手艺不错。
此时太阳也快下山了,虞娘子时不时望向院外,林善知道她在等什么。
她越来越焦急,丈夫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回来了,今天是怎么了?不是还说要带工友来吃饭吗?
汤都快熬稠了,也没见回来,虞娘子有些心神不宁,不小心碰掉了汤勺,弯腰去捡时,就听见隔壁的王大娘扯着嗓子喊:“虞娘子!虞娘子!哎呦,在不在呀?”
林善心脏咯噔一下。
来了。
虞娘子赶紧出去招呼:“唉!在煲汤!什么事啊?”
王大娘冲上来拉住她的手:“还煲汤,你男人摔下山崖了!”
虞娘子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说:“怎么可能,你搞错了吧,怎么可能是我男人。”
“我还能骗你不成!”王大娘脸都白了:“是真的,你赶紧跟我来吧!”
王大娘拉上她就跑,她本想挣脱,她那汤还在灶上煨着呢,脑子里突然闪过前天晚上丈夫背上的青紫交加,顿时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跟着跑了。
林善在后面追着。直到他看见一个人群,远远看见有人抬着一块门板,上面盖着一块粗布。
那应该就是她丈夫的遗体了。
不知谁高喊了一句“虞娘子来了”,人群轰一下全散开,他们把木板放下,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同情。
虞娘子一步一步上前,风把布吹起了一个角,她看见那双脚,鞋面上沾着血,沾着泥,一只鞋带还松着,耷拉着。
那是她连夜赶出来的鞋。
她突然像是崩塌了。
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望着,看的人于心不忍。所有人缄默着,不忍打扰她。
林善内心复杂,即使只是一片记忆,也沉重的仿佛要把人压垮。
有人上前安慰,有人招呼,她都没什么反应,阳光斜斜的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像根拉紧了的弦,轻轻碰一下就要碎掉。
她迷迷糊糊地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眼前像是被东西糊了,看什么都迷迷茫茫的,只是茫然地看着模糊的人影,感觉像在做梦,连话也不会说了。
有人提出要把人抬回去,她就跟着人群一起回去,周围时不时有人跟她说话,她都没听清。
林善望着她,心口闷闷的。
[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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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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