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的洛忍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最起码在她认知里，对着鱼明珠说不出来。
那时的洛忍冬每个月的伙食费只有八十块，多一分没有，少一点正常。虽然在同学眼里，洛忍冬拿着特招生的奖学金还过成这幅抠搜样子很让人纳闷，也没有人会主动贴脸去给她难堪。
洛忍冬除了中午会对着自己从食堂窗口拿的免费汤郁闷一会儿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如果是洛忍冬自己是不会想去救那个病床上的男人的，哪怕是自己生理意义上的爹，但梁梅不这样觉得。
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好女人”，哪怕丈夫跟死人一样从不参与育儿，甚至给的钱也抠搜，在洛忍冬上了初中的时候更是沾上了赌瘾连一点点钱都不会给家里，直到两年后确诊了肺癌，才被迫因为健康原因“回归家庭”。
梁梅一边哭哭啼啼抱怨自己跟女儿命苦，一边从洛忍冬拿到的奖学金里面拿钱给这男的续命。
洛忍冬在这男的病床面前被梁梅劝着照顾他的时候，没忍住问了回去：“那我小时候有被他这么照顾过吗？你现在要我这样你觉得合适吗？”
梁梅哽了一下，惊讶又带着悲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他可是你爸啊！你不照顾他谁照顾他？”
“那不还是有你？”洛忍冬讽刺回去，“我看你照顾的很起劲啊。”
“冬冬你这话什么意思？妈妈照顾了你就不用照顾了吗？我还不是为了让你有个爹……说出去你不照顾别人怎么想你。”梁梅别过头去，带着倔强又不许洛忍冬反驳的态度继续给床上的男人喂着饭。
“别人说就让他自己去有这么个爸啊，我难道读书拿到的奖学金就是为了给一个几乎没养过我的男的续命吗？”洛忍冬根本不理解梁梅到底执着在哪里，明明是梁梅自己想给这男的续命，非要说是要为了自己。
除了感动她自己，没有任何作用。
这样的对话不止一次，洛忍冬的伙食费没有任何变化。
饥饿的感受如果市场出现在某个人的学生时代，那么这种强烈的空虚感和窘迫将会在很长时间变成这个孩子的生长痛之一伴随她的人生。
在这个时期别人伸出的援手，也会让她记忆多年不会忘怀。
鱼明珠跟洛忍冬一个班，却是天差地别的一个人，吃穿从来都是最好的，洛忍冬不认识她用的牌子，但不妨碍她听到别的同学议论鱼明珠的一个钱包都要近万。
“喂，洛木头帮我去买个东西呗。”有个很好听的声音在洛忍冬头顶传来，抬头一看对方笑嘻嘻地给自己甩了张红色的票子落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数学习题册上。
这是她很少能摸到过的大额钞票，印刷崭新，数字在阳光下微微泛光，有着奢侈的香气，或许这个香气是因为一直被收进鱼明珠那个驼色钱包里面沾上的，但对于洛忍冬而言，这就是金钱的气息。
“……”
“别这样嘛，反正你下课除了上厕所就在那坐着，帮我去买三瓶可乐还有三包薯片，薯片要黄瓜味的，剩下的钱不用给我了。”
洛忍冬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就去了，不为别的，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
洛忍冬腿长跑得快，不多时就踩着上课铃响起前的时间点回来了，果不其然，鱼明珠只要东西，压根不在乎给出去钱的事儿。
鱼明珠摸了摸贴着身体处裤子口袋里的有些发硬的纸钞，从天而降的幸运把她砸的有些发懵，但她很谨慎，她怕鱼明珠反悔要回去。
所以接下来的三天，洛忍冬都没敢用这个钱，该吃什么吃什么。
过了三天，鱼明珠又指名道姓让自己去跑腿，洛忍冬站起身往外走，刚走没两步被对方喊住：“我钱还没给呢你跑那么快干嘛？”
这次倒没有那么大的票子了，换成了一张50的。
“你上次剩的还没有用完呢。”洛忍冬摇摇头老实回答道。
鱼明珠长长的睫毛忽闪一下，脱口而出：“都给你了留着干嘛？”
洛忍冬犹豫片刻，很想问对方是不是开玩笑，又觉得这么问显得自己是怀疑对方人品，只能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回答什么。
鱼明珠把钱往她手心里塞，“我找谁跑腿都一样的，你别想太多，上次你跑的快，这次才继续找你的。”
洛忍冬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跟上次一样跑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带回来了。
从那天开始，鱼明珠御用的跑腿变成了洛忍冬。
洛忍冬也是从那会开始，终于能把饭吃饱了。
冬天的首都室外温度是会把人冷得肢体发痛，鱼明珠身体很单薄，薄得让人怀疑她能否靠这样的身体度过寒冬，更何况她的衣服也不厚，洛忍冬惊觉自己动作越界了，立刻松了手，下意识推了一下镜框。
“对不住，我说话有点多管闲事了。”
鱼明珠没什么反应，表情有些疑惑，嘴角带着一丝笑问：“算了，既然你觉得对不起，那就帮忙捎我一程吧？”
洛忍冬松了口气，却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喝的饮料里面应该是有酒精的，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开车来的，啊，但我好像不太能开车……”
鱼明珠觉得好笑，眉头有些蹙起，含笑继续问：“你这厉害了啊，还有这酒量。”
洛忍冬急忙从棉服侧兜里拿出手机打开软件：“没事我现在可以叫代驾，要不咱们先去我车里呆一会儿吧？”
鱼明珠没忍住看着灯光下高挑的洛忍冬，素白的皮肤因为气温带了一点红晕，她看手机时的眼神很专注，呼吸漫出的白汽往上飘散，很多年没见过了，洛忍冬动作还跟高中时一样，一着急就会露出有些呆呆的神情。
很有意思。
这附近都是为人们夜生活提供快乐的商业区，以往从软件上叫代驾自然是要排一会队的，蛋洛忍冬和鱼明珠是提前离场，所以没有等太长时间。
见到代驾来了，洛忍冬便从驾驶座出来，又因为鱼明珠坐在副驾驶，所以洛忍冬想跟鱼明珠说话总会身体有些往前倾，她的车空间不算很大，但因为很想认真跟对方聊天，搞得好像距离很远一样。
“害，今天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就算你没来，这人故意设局给我我也不打算多待了。”鱼明珠抬眼望向后视镜，车内的灯没有开，代驾很安静很有职业操守，全程都没有打扰她们的对话。洛忍冬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后座有些亮晶晶的，让鱼明珠感觉对方似乎有些过于在乎自己这个老同学了。
她不愿意去多想，反而主动问起了洛忍冬的近况，这些年有没有好消息传来。
洛忍冬聊起自己就没有那么主动了，她的话很简短，“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就这么上完学继续在学校工作了两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
“大学老师？那不是很好吗？”鱼明珠侧着头夸奖道。
“我自己偶尔也做点副业，也就是老师比较清闲，你呢？”洛忍冬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我爸没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在这里，而且就跟你看到的一样，我现在无业游民。”鱼明珠语气很轻松，似乎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
洛忍冬呼吸一滞，感觉把天聊死了。
这个被鱼明珠毫不在意告诉自己的消息把洛忍冬砸得一恍惚，她抿紧下唇，后悔自己多嘴问了一句。
代驾更安静了，就仿佛一个透明人一样。
车里的暖气烘得很到位，鱼明珠的脸都热的有些发红，洛忍冬看着她的侧脸，想起对方高中每次夏天课间时间都会使劲拿着风扇和扇子对着脸吹风，但潮热的夏天依旧会让她额角出汗，脸颊发红，而且一热就上脸，鱼明珠让自己去买冰水的时候总会一边抱怨自己脸像猴屁股一边羡慕自己体质好。
她伸出手在后座点了下屏幕，把温度调低了一点。
鱼明珠看着后视镜里洛忍冬的动作，为什么洛忍冬还跟以前一样，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想悄悄做事缓和氛围，偏偏很少有人会察觉到？
鱼明珠越想越觉得别扭，干嘛对自己还这么小心翼翼的？她现在又不是以前大小姐一样，成天鼻孔看人都没心没肺的。
二十八岁的鱼明珠这人很现实，她想不出来除了高中帮过几次洛忍冬以外，她有什么可值得对方这么小心翼翼的？
再说了，洛忍冬不跑腿她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车停了，出了内几环以后到了外环就没有那么容易堵车了，到鱼明珠住的楼下，也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洛忍冬跟着一起下了车，骤然又站在外面，洛忍冬也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鱼明珠侧身看向对方，就看见洛忍冬被冷到的样子，刚才那点纠结又消失不见了。
她拿出手机，洛忍冬反应很快，立刻也拿出了手机。
滴，一声两个人把微信加了。
洛忍冬犹豫片刻，没搞清鱼明珠生气没有，对方像是很明白洛忍冬在想什么，上手摸了摸洛忍冬的脖子。
洛忍冬只觉得脖子被一阵凉意突袭，啊地叫出了声，却看到眼前对面忽然凑上前的脸。
“心思全写在脸上了，笨木头。”
鱼明珠说话的气流微微拂过脸颊，洛忍冬只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躁动心跳在胸膛内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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