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抚,夹带夏末残余的温热,消尽一日的烦躁。身体的不适已然退去,泠夏伊独自坐在光圈之外的暗处,抱着膝,戴上耳机。
音乐隔绝了身后的喧闹,将她裹进一个私密的茧。几首曲子流过,就在意识即将放松的刹那,一个熟悉到刺骨、却又陌生得令人心慌的人声,毫无预兆地切入了旋律。
仅仅两个字。
她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按下暂停键,整个世界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指尖随即移向删除,却悬在半空,再也按不下去。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不是播放器,而是她自己。
眼前升起一片水雾。
泠夏伊往后一躺,仰卧在微凉的草地。草尖肆意搔动着她的脖颈、手臂和小腿。
夜空被附着上了一层朦胧的雾色,不见星光。
“天空无星,又如何称之为天空。身边没你,又如何成得上完整。”泠夏伊想起这句话,一种无望的酸楚攫住了她,她闭上眼,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汹涌地溢出,滚烫地滑过太阳穴,跌落草地,渗入泥土。心也随之下沉,沉没在这一片萋萋绿地,沉入到幽幽无尽的地心。
远处,“狼人杀”的战局正酣。在一片为“谁是狼”而起的嬉笑争辩声中,有一道目光曾短暂地越过喧嚣,无声地落在那片孤寂的阴影里。那目光的主人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的节奏缓了一瞬,随即又将注意力移回眼前的游戏,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次眺望。
片刻间,泠夏伊猛然坐起身,拭去眼角的残泪,急切地需要找点什么来转移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绪。她的视线掠过波光浅浅的人工湖,对面的小树林影影绰绰,一对对的人影,忽而出现,又忽而隐身于树丛间。
身后一阵笑闹声穿透耳机,将她拉回现实。她扭头寻声,朦胧间似乎看到狼人的决胜之夜。
以纪秦天为首的狼人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作为垂死挣扎到最后的村民小黑捶胸顿足:“死不瞑目啊!再来!必须再来一局!”众人嬉笑作一团。
新一局开始,抽牌环节刚过,演技派小黑开始在面部表情上大做文章,皱眉,撇嘴,神情泄露了似乎是抽到什么不得了的牌。
景筱瑜对此不屑一顾,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
小黑的脸色却突然真的扭曲起来,随即哀嚎道:“唉哟,我肚子疼。不行了不行了,必须去解决一下!”话音未落,人已弹起,朝着最近的图书馆狂奔而去。
景筱瑜在他身后大叫:“喂!你什么身份啊?临阵脱逃!”
Agnes担忧地询问大家:“不会是刚才的食物出了问题吧?你们感觉怎么样?”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无恙。
Agnes的眉头拧成了高山低谷:“那怎么闹肚子了?他和我们吃的一样啊。”
纪秦天淡淡爆料:“怎么会一样?除了这些,下午他还喝了一杯珍珠奶茶,吃了奶油泡芙,还有独家特制‘冰火两重天’。”
“冰火两重天?”
舒菡适时接话,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那是小黑自创的,冰淇淋外加麻辣烫。”
Agnes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担忧地望着小黑远去的身影。
景筱瑜总结道:“这纯属自作孽不可活,小黑作孽受折磨。”
众人再次哄笑。
然而,当小黑旋风一般从泠夏伊身边掠过时,猝不及防地将一张卡牌塞进她手里,只匆匆扔下一句:“江湖救急,帮我玩这一局。”
泠夏伊不知所从,眼中的两抹雾气尚未退尽,愁眉泪眼间,那个罪魁祸首早已消失在夜色里。
已经隐没于喧闹的尽头,怎么还莫名其妙地被逼上梁山?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硬纸卡,又抬眼望向不远处那群正目光灼灼盯着她的人——景筱瑜甚至站起身用力朝她挥手。她骑虎难下,只得一手扯下耳机,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小黑空出的位子坐下。
“夏伊,放松玩,没关系的。”舒菡柔声安慰道。
纪秦天的声音也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平稳:“对,随便玩就好。输了,算小黑的。”
Agnes指了指泠夏伊的手,提醒道:“先看看你的身份。”
泠夏伊这才想起来看手上的牌。一看之下,简直哭笑不得——小黑这个大忽悠,明明就是普通平民一名,刚才却演得像是抽中了天选之子。泠夏伊虽然心里一番起伏,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说了句:“不如你们第一晚就‘杀’我吧。我不会玩,免得拖累任何一方,而扫了大家的兴。”
这么一说,首夜的狼群里可炸开了锅。“杀”or“不杀”,这是一个问题。经过简单的眼神交流,泠夏伊幸免于难。他们的逻辑很简单:除掉一个高手远比除掉一个看似无用的新手决胜面大。
然而,游戏的走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泠夏伊不仅惊险地活过了第一夜,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竟被丘比特一箭射中,与纪秦天结成了奇妙的“恋人”关系。
泠夏伊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凑个数,此刻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这哪是在玩狼人杀,分明是在玩我?他们为什么不先淘汰我这个新手?现在我到底该怎么演?继续装新手乱说一气?还有……到底谁是丘比特?!
泠夏伊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三天三夜并存活下来的。当小黑捧着肚子回来的时候,惊愕地发现泠夏伊一个“新手”竟然“活到现在”,并且还上演了一出非同阵营的“人狼恋”,连肚子痛都烟消云散了,津津有味地蹲在一旁围观残局。
最后,竟是这对“人狼恋”赢得了胜利。众人啧啧称奇。纪秦天几次带着笑意望向她,甚至微微抬起手似乎想击掌庆贺,都被泠夏伊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尚未准备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哪怕是游戏赋予的“同盟”关系。
几局玩罢,夜色已浓。Agnes开始履行助理班主任的职责,组织大家收拾残局。小黑趁乱立刻捂住肚子,溜之大吉。
回宿舍的路上,景筱瑜仍沉浸在刚才的游戏里,意犹未尽地说着刚才的战局,尤其对纪秦天和泠夏伊的“人狼恋”组合赞不绝口,什么合作无间、天衣无缝、双剑合璧……用词越来越夸张。
说着说着,她突然一把按住泠夏伊的肩膀,表情是罕见的认真:“夏伊学姐,说真的,我觉得你和纪秦天……还挺有那种微妙的默契的。那个,反正以后也是一起去美国……话说,姐弟恋你能接受吗?”
“怎么可能?!”泠夏伊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抗拒,“他不是还没成年吗?”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说给景筱瑜,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现在唯一的目标是追上申请进度,出国之前,我不会考虑任何学习之外的事情。”
话音落下,她微微低下头,陷入沉默的深渊。感情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更何况是还有时空的隔阂。
景筱瑜看着她骤然沉寂的侧脸,仿佛瞬间窥见了某些未曾明言的过往,脸上嬉闹的神色立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后悔自己一时口快乱点鸳鸯谱。她也安静下来,陪着泠夏伊一起沉默。两人就这样无声地走在校园里。
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和刹车声猛地打破了沉寂。两辆自行车在她俩面前停下。
“嘿~小鲸鱼,零下一度。”这独特的招呼方式,不用看都知道是小黑了。果不其然,小黑从前面一辆单车的后座跳下来,“刚才拉到我肚子又空了。走,宵夜去!一起!”
他旁边的自行车上,纪秦天单脚支地,扭过头看着她们,等待回应。
“一起吧。”另一辆车上,坐在肖飏后座的舒菡也笑着向她们挥手。
泠夏伊无意识地绞紧了手袋的带子,几乎要把它拧成麻花。她习惯了拒绝任何人,但今天,已经刻意拒绝这班人太多次,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霎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
景筱瑜立刻上前一步,亲昵地搭住泠夏伊的肩膀,对着他们拍拍自己的肚子:“谢啦!我们刚才还说着,今晚实在吃得太撑了。你们去吧。下次,下次一定加入。”
“那好吧。”小黑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的失望,但他很快又以高涨地热情回应道“一言为定啊!下次可不能再拒绝我了。”说完便跳上车,拍拍纪秦天的背,“小司机,出发!”
纪秦天潇洒地向两个女生挥挥手,蹬车前行,车头随之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不满地扭头:“喂!你还真把我当你家司机啊。”
晚风中传来小黑渐渐远去的声音:“那下次叫我家真司机来接你咯——”
舒菡也笑着对她们说了声“拜拜”,轻轻扶住了肖飏的腰。
泠夏伊机械式地挥了挥手,目送那两辆车载着笑语喧哗融入夜色,转身对景筱瑜说:“今天,谢谢你!”
“谢我?”景筱瑜眨眨眼,“谢我什么?”
“谢谢你……今天一次又一次地帮我解围。”
“哎~小事啦。学姐无需言谢。”景筱瑜摆摆手,语气轻松,却把后半句话默默咽回了肚子里——我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筱瑜,别再叫我学姐了。我们现在是同班同学。”
“那叫你什么?其实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姐姐。不过既然现在我们是同班同学,那我以后对你就直呼其名啦。”
“随便你啦。”
“泠夏伊?”
“诶。”
“夏伊?”
“嗯。”
“伊伊——”景筱瑜拖长了尾音,试探性地叫出这个格外亲昵的称呼。
泠夏伊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愣在了原地。那个称呼像一把小小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心扉,触动了一层被她紧紧封存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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