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祁很体贴地给她让出了空间:“我出去看看咱妈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饭好了我叫你。”
苏星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云祁出去后还轻轻地将书房门带上了。
不用打开看里面的内容写了什么,苏星禾一眼就能认出信封上“小禾亲启”的那几个字是出自师母楚筝的笔迹。
她想不出在十年前师父离开人世后,师母会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给自己写下这么多信,并以这样委婉的方式教给自己。
今天如果不是陆云祁,她甚至都不会发现这个藏了十年之久的秘密。
她颤抖着手打开了第一封信。
字迹是师母的,内容却……
刚看第一行字,苏星禾的眼眶就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致苏丫头:
师父了解你,以你的性格,在师父发病住院后,你一定躲起来哭鼻子,也一定每时每刻都在自责是不是?
在我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里,无不翘首以盼你的到来,只是,师父也许等不到了。
这些话是师父口述,由你师母代笔,望苏丫头不要介意。
师父活着的这短短一生,除了不能亲眼看到你结婚生子,可以说已经了无遗憾了。
在医院里醒来的第一天,师父的大脑像走马观花似的,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当时小小的你,神情害羞,眼睛却亮亮的,你躲在院子的门外,探出脑袋来,声音脆生生地问:“春先生,我能当你的徒弟吗?”
我那时候就想啊,你懂什么是徒弟吗,你知道做学徒有多辛苦吗……
后来,事实证明,师父小看你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吃苦的小朋友,连你师兄那臭小子的韧性都不及你。
苏丫头,不要害怕未来有多远,也不要害怕脚下的道路有多难走,勇敢地朝着目标前进,总有一天,你会遇到真正的自己。
也不要害怕分离,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分离,只要心还在跳动,就还会想念,就算陪伴。
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师父的心永远陪着你。
——春先生
看完第一封信,苏星禾已经泣不成声。
她知道师父不会怪自己,可当师父“亲口”告诉她时,那种心痛与释然同时撞击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她只能紧紧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眼泪,才有勇气打开第二封信——
致苏丫头:
听你师母说,无论旁人怎么说,都劝说不动,你都觉得是自己害了师父,因此不敢来见我。
你这傻孩子,怎么就是这么犟呢?
师父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有心脏病的事,是怕你们担心,没想到会演变成你的心结,师父在次向你道歉,希望你看到这些信,能够打开心门,从“差点害死师父”的桎梏中解脱。
——春先生
春先生出事的那几天,苏星禾一直请假在家,没有去学校,连月考都缺席了,从早到晚只知道闷在房间里。
无论何来劝她说春先生发病与她无关,她都听不进去。
最后,楚筝亲自上门,她的反应却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
她将自己反锁在屋里,谁也不见,连饭都不吃。
无奈之下,楚筝只能无功而返。
苏星禾揉了揉眼睛,接着打开第三封信——
信上熟悉的笔迹让她刚刚清晰的视线再度模糊了起来。
致苏丫头:
师父今天身子舒朗了些,便提笔给你写信。
你师母一开始是不赞同我以这样的方式跟你对话的。她说师父的日子还长着哩,犯不着跟见不到面了似的,可我自己身体我自己清楚,再者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她还说现在的年轻人谁会愿意看这种酸不拉几的信呀,可师父偏爱这种原始的方式。书写让感情变得更加厚重,且有实体,看得见摸得着,多有意义。苏丫头,你觉得呢?
苏丫头,你什么时候来看师父?师父想念你调皮捣蛋的样子了。
——春先生
看到这里,苏星禾再也没忍住失声痛哭。
师父在人世的最后几天就盼着她能去见他一面,可因为她的任性和懦弱,连老人家这样一个小小心愿都没能满足……
这要让她如何真正原谅十年前的自己?
她哭着打开第四封,这封信很短,只有寥寥几行字。
笔迹又变成了师母的——
致苏丫头:
师父决定在你人生中的重要节点都给你写一封信,你师母答应了,可她坚持届时再寄出信件,而我坚持一次性给你。
一次性给你师父所有的祝福。
哪怕你忍不住提前看了,过后再看一遍一定又是另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师父很期待那些重要日子的到来。
——春先生
第五个信封不再是写着“苏丫头亲启”,而是变成“给十八岁的苏丫头”。
第六个信封写着“给毕业的苏丫头”……
第七个信封写着“给刚工作的苏丫头”……
第八个信封写着“给谈恋爱的苏丫头”……
第九个信封写着“给结婚的苏丫头”……
第十个信封写着“给当母亲的苏丫头”……
苏星禾再也没有力气看余下的信件,正好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并伴随着男人温柔的声音:“师妹,可以吃饭了。”
闻声,她慌乱地擦了几下眼泪,然后尽量用平静的声音答道:“来了。”
而后,她将信件码齐,重新放回首饰盒中。
出门前,她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盒子。
吃过午饭后,天色暗了下来,有要下雨的趋势。
简女士留人下来吃晚饭,苏星禾不想陆云祁为难,便先开口解围:“妈,我和师兄晚上要去疗养院探望师母。”
楚筝出院后,便转去了疗养院。
简女士注意的点有些偏:“都结婚了还叫师兄啊?”
苏星禾脸微微一红,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习惯了。”
简女士倒是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而是说:“我买了一些适合老人家吃的东西,你们一会儿记得带上。”
“谢谢妈。”陆云祁开口道。
“嗐,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简女士朝他们挥挥手,便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接下来“你们自己安排吧,我小憩片刻。年纪大了,不睡午觉不行了。”
“妈,您永远十八。”苏星禾上前挽着简女士的手臂,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一丝撒娇,“妈,我陪您午睡吧,好久没和妈妈一起睡觉了。”
简女士佯装嫌弃:“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妈妈一起睡觉,也不害臊。”
苏星禾轻轻摇着她的手臂:“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简女士拿她没办法:“好好好,听你的。”
主卧里,苏星禾窝在简女士怀里,渐渐坠入了梦乡。
初秋的午后,温度和湿度都刚刚好,薄薄的被子压不住梦境的诞生。
苏星禾梦见了春先生。
两鬓斑白的春先生依旧精神矍铄,正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刷底漆。
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放着一壶花茶,花茶的旁边有一把蒲扇静静地躺着。
夏日炎热,春先生不喜用风扇和空调,常常是摇着一把蒲扇,笑呵呵地坐在院子里,看见小苏星禾变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小禾,快来尝尝师父刚打的杏子,甜得哩。”
苏星禾最爱吃那酸酸甜甜的杏,吃不完还可以腌成果脯,一吃就是夏至又过了冬还吃不完。
春先生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大漆师傅,亦十分擅长酿制果酒和制作果脯。
小时候,苏星禾一直对那装在陶瓮里的汁液特别感兴趣,几次想尝一口都被春先生发现了。
春先生用蒲扇轻轻敲她的头,假装生气道:“小禾不乖,偷吃酒。”
苏星禾不服道:“为什么春先生可以喝,我不可以?我不管,我也要尝尝那杏子酒是什么味的。”
春先生终于憋不住笑了:“苏丫头真想喝?”
苏星禾重重地点头:“嗯,想!”
春先生回身走去厨房,拿了一支长长的小勺和一个杯子。
看起来甘甜可口的果酒被春先生倒入杯中,他用小勺舀了一点,递到小姑娘嘴边,说:“你舔一口,要是觉得甜,师父就许你喝。”
苏星禾试探性地舔了一口,却被辣得直吐舌头,边往外呼气边说:“怎么是辣的?不应该是甜的吗……”
春先生哈哈大笑:“苏丫头,还喝吗?师父再给你倒。”
“不喝了,难喝死了!”小小的苏星禾自此对果酒失去了兴趣。
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那日是春先生忽悠了她。
他拿半成品果酒给她尝,自然又苦又涩。
阳光满地的小院,满脸微笑的春先生,不停摇动着的蒲扇,飘着香气的花茶,摆放整齐的一排排咖色陶瓮……还有春先生那句轻轻的:“苏丫头,还喝吗?师父再给你倒。”
苏星禾醒来前最后的画面便是如此。
仿佛在半空中俯视,余家小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春先生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女儿,你怎么哭了?”简女士一醒来就看见苏星禾睁着眼睛流眼泪,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苏星禾揩了揩眼角的泪,轻轻笑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美梦太开心了。”
她与师父的最后一面,终于在梦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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