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渐近

*

整个下午,许伽宁一件事没干,坐在医院的角落愣神,直到夜幕降临,许伽宁没让小城来接,一个人打车去了江边。

崇连江横穿淮北市,这里从前是淮北市很著名的网红打卡点,前年包给了本地的一家大集团,整整两年都在修建新大桥,这地儿也渐渐人烟稀少。

许伽宁沿着江一路走。皓月高悬,江水折射出来的月光刺人眼,晚上风很大,吹在脸上像一把滚烫的钝刀,让人心烦意乱。

她站在江边,手指死死攥着栏杆,指节泛白,黑色的江水翻涌,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

许伽宁在淮北待的时间不长,她是不喜欢这里的。

在她的印象里,这里雾霾很大,永远在堵车,这座城市如同钢铁丛林一般,高楼林立视野极其不开阔,处处拥挤,没有喘息的余地。灯火彻夜通明,城市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为生活为梦想奔波,不会为任何人和事驻足,人与人之间大多也都是点头之交。

它仿佛永远不会睁开怜悯的眼睛,为谁停下。

一个小时前医生的那番话还回荡在耳边,许伽宁突然觉得自己活得特别迷茫,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吐露。

或许是风太大,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滚烫的,又很快变凉。她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弃,任由自己狼狈地哭出声。

液体顺着脸颊淌下,划过嘴唇,许伽宁没忍住,用舌尖舔了舔。

好咸。

她记不得以前在哪看过一个观点,所谓年轻时候的“幸运”是在提前预支后半生的福报。

许伽宁一直都承认自己是幸运的。

在最无畏的年纪,遇上赏识自己的伯乐,只身一人远赴异国他乡,在一众天才之中杀出重围。

现在她花光了这些福报,命运给她来了个大的。大到她难以承受风险和结果,大到她无法告诉这个世界上所有爱她的人。

一下子,她看见了自己快拉到尾的人生进度条,她跳入人生之海,试图打捞些难忘且快乐的记忆片段,来证明自己这二十五年也算没白活。

记忆如潮水一样涌来——

许伽宁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出去逛超市,路过橱柜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娃娃,爸妈不给她买,她哭着闹着死活不肯走,橱柜上有一角很锋利的玻璃刃,把她的胳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到现在还留着。但最后,她如愿得到了那个娃娃。

还有一次,她一直都爱吃糖,爸爸怕她蛀牙把家里的糖罐子放在柜子顶层,她趁家里没人爬上椅子去够罐子,后来磕了脑袋缝了针,也哭了也疼了,但她还是吃到了糖。

这些感触在她的脑海里都特别清晰,因为这些都是自己想要努力得到而留下的印记。

许伽宁的父母同大多数人的父母一样,希望她能高考、上大学、找个安稳的工作,然后找个合适的对象共度一生。

但许伽宁想要自由,她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反对,毅然决然在十七岁只身前往异国,为了梦想竭尽全力。

但慢慢地,她发现她一味追求的自由,反倒成了现在最大的不自由。

所谓的自由仅仅存在于挣脱枷锁的那一瞬间。

其实许伽宁归根结底是个非常逆来顺受的人,随着年龄增大,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跟别人提出过她想要什么了,所有说出口的话都成了“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越长大越迷茫,她好像丢掉了小时候自己有需求就要表达的能力,变得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而活着。

如今,她就剩三个月了。

三个月后,淮北应该就下雪了。

三个月后,她代言的香水新品刚好上市。

三个月后,她也死了。

可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真正看清自己,她说不出爱吃的食物,讨厌的人,更喜欢哪座城市,永远在做一些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努力的事情,就像是打了麻药一样。

她的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精确到她上镜那天的体重,妆容和穿搭,甚至也参加综艺时的反应也是台本里事先写好的。

这些条条框框是许伽宁厌烦却又不敢违背的。

如同学生时代班级里的好学生,一旦老师们给你贴上“好学生”的标签,你就不会去做那些好学生不能做的事情,因为你害怕跟老师心里你的人设相违背,害怕老师对你失望,害怕别人加在你身上的期待落空。

今年,许伽宁被迫深耕在各个剧组之间,被网友站在“专业”的角度锐评演技。

刚回国那会儿许伽宁还会发微博内涵黑粉,公司又是个不管事的,结果就是战役愈演愈烈。

她的过激行为甚至还煽动了自家粉丝去别人微博底下网暴别人,逼得人家退网晒抑郁症病单,这一下子直接让吃瓜的路人都要骂一下许伽宁。

那一年许伽宁都入选了“微博十大劣迹艺人”,美其名曰“管不好自家粉丝”。

所以,许伽宁又不敢了。自己挨骂就算了,还得连累粉丝挨骂。后来再遇到这种情况,许伽宁直接缄默不语,顶多就是给几个骂得最狠的账号发律师函。

许伽宁很久没有旅过游,尝试与平时不一样的风格,与常人一样坐在影院里安安静静看一部电影,她就连恋爱都没谈过,不知道为一个人心动、紧张是什么滋味。

有的是无休止的工作,隔三岔五地赶飞机赶高铁,只为了碎银几两。

可以说是,活得极其失败了。

手机响起,是吴曼。

许伽宁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踪了一天了。她吸了吸鼻子,按下接听键。

“许伽宁!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准备发微博找你了!”吴曼声音很大,许伽宁只觉得耳鸣心慌,“明天上午十点,给我去剧组试戏,祁导这次肯给我们这个机会很不容易,你要是没拿到这个角色,我以后就再也不管你了!”

许伽宁还沉浸在对自己过去的缅怀中,这会儿被她这一通劈头盖脸给叫懵了。

都快是要死的人了,还要去上班。

于是,许伽宁在二十五岁零四个月整的这一天,说出了从业六年来第一句顺从自己内心的话。

“你他妈再给我叫!说话不大声会死吗?自己耳朵背别把别人也当聋子,你这么喜欢演戏你自己怎么不去演,我看你在那些大老板面前演得不是挺好的?反正老子不去,你爱找谁去找谁去,老子上班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听你放屁的,操!!”

说完,许伽宁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然后把“吴曼”的名字拉进黑名单。

爽!!!

昔日的怨气如溃堤般尽数倾泻,许伽宁很久没这么爽了,堵在心口的那股浊气散去了不少。

从前她窝囊、 逆来顺受,即使面对不公都只会忍气吞声。

她想告别现在这个麻木的、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生活,在生命的尽头把人人趋之若鹜的“病魔”当作末日狂欢的借口。

“去你妈的!”许伽宁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平静的江面吼道,“老子不演了!”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一脸,许伽宁双眼通红,一个人哭到打嗝。眼泪越来越多,脖子上都是尚未干涸的泪水。

许伽宁浑身上下只有部手机,满脸泪水连张纸巾都没有,身上这件也是件短袖,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擦把脸都费劲。她胡乱揪起领口抹了把脸,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机械音响了很久,就在许伽宁准备挂的时候被接通了,那头的人似乎刚睡醒,声音沙哑懒散,“有事?”

许伽宁拿远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十点钟。她捂住喇叭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又贴近手机嘟囔道,“这才几点你就睡了。”

接着,是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她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轻盈,像被一缸烟灰水浇透,湿漉漉的。宋时冕从床上坐起来垂着脑袋醒觉,“你这是感冒了还是哭了?”

他人还没彻底醒,尾音打着卷儿,听上去与他平时淡淡的样子不同,落在许伽宁的耳朵里,让她刚歇下去的委屈劲儿又上来,她吸着鼻子,“宋时冕,我没带纸。”

话音刚落,许伽宁就开始后悔了,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宋时冕。

长大后他们不比从前那般熟络,许伽宁回国后只在第一年回家过了年,碰巧那年宋时冕没回来,除去去年剧组那次见面和昨天的庆功宴,他们好像还没单独见面过。

昨天在洗手间门口,她也没给人好脸色。

还不还是算了吧。

就在许伽宁开口之际,凌冽的嗓音通过无机质传至她的耳朵里,“位置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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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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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柿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