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嘉发现轨道后就是辽远大学时,很是吃了一惊。但随即便是浓烈的怀疑涌上心头,那个年轻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这所大学的学生。
黑漆漆的仿佛反着光的火车,长长的一条,横亘在旷野和大学之间,就像个模型长城。
宋志站在火车的一端,柠嘉站在火车的另一端,二人隔着一列火车对望,当然,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火车而已。
柠嘉这端,有大爷大妈在散步锻炼身体;宋志那端,有学生在跑操场逛市场。泾渭分明。
某日黄昏,宋志又散步到火车这来,静静地看着火车,像是在思考,另一端,是否也有人站在那里。宋志那半张脸在黄昏的光芒中,莫名地像柠嘉给他画的画像。宋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像,笑起来,和画像中的人,便完美重合,一模一样。
柠嘉开车送郑文昊去五星大饭店吃饭,她晚上一直在那个老小区里待着,白天却会来到一个比一个繁华的地方,这让她总有种割裂感。柠嘉给郑文昊开车门,恭敬地迎他下来。郑文昊看着穿着非常非常随意的柠嘉,本来想邀请她一起吃饭的话,憋在了喉咙里。他平常还没觉得,但此时看着柠嘉,就觉得她,实在是,潦草。柠嘉无所谓地目送他进入饭店。自己则靠着车身勾腿一站。跑步练就的身型,轻盈轻巧有力量轮廓也恰到好处,柠嘉往那儿一站,还是很引人注目的。这时,一个美丽的女老板从一辆素雅的私家车上下来,柠嘉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一路扮作私人保镖的样子,畅通无阻地跟着她进到郑文昊所在的私人包房外。女老板进去时,柠嘉一个灵巧的躲避,就藏到了一边。她没有进去,这里刚好没有门,她藏在外面,就能看到包房里所有的人。
方繁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就看到柠嘉倚靠着一辆深红色的高档车看着天空发呆。可她虽然看起来像在发呆,但若把那不贴近了看,就茫茫然的眼镜摘掉的话,就会看到她的眼睛,清晰地感受到她思考的力度。方繁目光变得非常复杂,他不知道柠嘉到底了不了解她自己的情况。柠嘉住在那破小的房子里,几乎很少关灯,连窗帘都不挂,在那样一片乌黑的地方,只有她那里亮着灯,简直就像在召唤虫子的明晃晃的一个巨大的灯塔。而他也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深夜,有多少乌漆麻黑的人影向着她那亮着灯的住处包围过去,简直就像是召唤魔鬼的一块香肉。那些人,他敢肯定,都是比她要抓的杀人者更可怕的存在。可柠嘉就像是神经大条到没有任何感知一样,照样我行我素。他没见过胆子那么大的女人,比不怕死还让人感到匪夷所思。柠嘉,当真是个绝对的怪人。他真的很好奇,她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看到柠嘉自然无比地跟着那个女老板进入饭店,方繁没多想,立刻跟了上去。他穿得板正考究,工作人员没有拦他。
柠嘉观察着郑文昊,眼镜下的眼睛处在冷色调的暗光里。柠嘉从不化妆,可她皮肤白皙,唇不点而朱,眼睛仿佛永恒自带彩妆,于是美得不经意和惊心动魄总是同时发生。方繁没敢跟上来,他站在斜对面的长廊上,盯着柠嘉看,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说句不好听的,柠嘉就像个漂亮青涩特别的学生妹,她到底是怎么成为警察的。她的同事和上司,就不怕她出事吗?方繁突然又想起来,当初在电车上时,柠嘉从车窗的倒影里看着他的那个眼神,那是全然让人不敢冒犯的眼神。总之,他觉得,柠嘉这个人,太让人感到割裂了。
而他,他那莫名其妙的满心的沉甸甸的担心,也让他不得好过。
柠嘉看着谈笑风生的郑文昊,手指有节奏地一直在轻敲自己的肘部。郑文昊就是她扮成一般打工人的目的。在那座大厦死掉的四个人,有两个曾经是郑文昊的下属。虽然那两个人几乎和郑文昊没什么交集,可她还是最为怀疑郑文昊这个人。毕竟这个线索,是那起案件中,仅有的线索。郑文昊吃着饭,出来接了个电话。柠嘉听到:“我当然能做到,可是你能保证,你不会让我失望吗?”这个时候柠嘉听到郑文昊好像笑了一下,“好,我相信你,可是,小志,你不要动她,那个女警察,是我的。”柠嘉瞪大了眼睛。说完这个,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郑文昊的语气突然冰冷起来,“你知道吧,你只是我的玩具,你敢惹我不高兴,不过弄坏一个玩具,杀了你,会发生什么吗?”郑文昊又笑了,“你知道的,什么也不会发生。”
郑文昊收起手机,走回来的时候,柠嘉已经不在那里了。
此时,辽远大学的操场上,宋志边跑边嘶吼,满头的汗,漆黑的头发更显得黑黝黝,挺拔分明的轮廓更显锐利,坐在操场边看着他的女学生们,都在屏住呼吸,眼睛都不舍得眨地盯着他看。
方繁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坐在对面的合作方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服务生来上菜,他就呆呆地盯着那些菜看。如果坐在对面的,是柠嘉,该多好。想到这里,方繁抬起头对着对面的人灿烂地笑起来。看起来起码已经是阿姨的美丽女人,被方繁的这个笑惊艳得脑子里放起烟花来。
此时的柠嘉,正在飞奔回警察局的路上,她要调查郑文昊口中的那个“小志”是谁!
这一日,那个黑漆漆的火车再次活络起来,就像沉寂已许久的活火山开始活动一般。不知道是谁投钱,把这个火车变成了观光火车,重新让它开始跑动起来。仿佛横亘在这里的长城天堑开始移动,空间也被变换。
住在这破小区里的老弱病残,因为这个事,兴奋得好像人人都年轻了二十岁。
宋志登上这列火车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方靠窗的位置上,正在对他微笑的柠嘉。宋志愣了愣,随即没有任何反应地走到后面坐下了。没一会儿,这里就塞满了兴奋激动的大爷大妈和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此时,还是下午,午后总是让人感到很惬意的。柠嘉打开车窗,望着天空微笑,眼底却冰冷一片。
厕所里,刚解决了内急的大爷推门出来,就看到走过来的宋志。宋志看到大爷身后被糟蹋的面目全非的厕所,目光瞬间冰冷得吓人。宋志直勾勾盯住大爷,挡住路不让他过去。大爷怎么能受这种责难,顿时嚷嚷起来,可玻璃门隔音特别好,没人听见他叫。宋志不再掩饰地暴露杀机时,大爷被吓得抖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宋志身后,玻璃门后的那些人,就呆滞麻木僵硬地被宋志带进了厕所。大爷最后被扔了出去,永远地消失在了这列火车行进的路程中。
柠嘉不在状态,她竟然睡着了。还被困在了噩梦里。宋志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看时,她正在轻微地颤抖,好像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宋志好奇研究地打量起她来。跟着宋志来体验这崭新的观光火车之旅的女学生们见状,都狐疑地面面相觑起来。
梦里,柠嘉很小,好像,她被困在家里,只能和母亲吵架,她很伤心。她想去找父亲和其他亲人,却被禁止。然后,她和一个高大的男人离开了。母亲以为她是去找父亲他们了,结果父亲回来后说,他根本没看到柠嘉。她根本没去找他们。那她还能去找谁呢?
下一幕,柠嘉站在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向着好多好多的人表忠心,她在台上看着那个没有五官的男人,只有十五岁的她,讨好地灿烂笑着说,没有妻子会嫌弃自己的丈夫。观众们鼓起掌来,欢呼声不绝。原来,为了离开,为了能有人带自己离开,她成为了那个男人的妻子。她在台上无助地“深情”地宣誓时,一直在发抖,她好怕。
原来她嫁给了他,她才能离开,被他带走。家里失去了她,姐姐不以为然,随意吃下母亲为她准备的东西。母亲非常生气,但姐姐依然不以为然。姐姐和妹妹关系不太好,平日总吵架。晚上,姐姐睡在她和妹妹共同的房间里,半梦半醒间,看到妹妹的床上,那个细细长长的木头人偶在发抖,她恍然间明白,妹妹其实好害怕好害怕……
柠嘉惊醒过来的时候,抬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可怜,还是那个小女孩,一直被困在那里,怕得发抖。
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我长大了,可那个小女孩,始终孤独害怕蜷缩着,她真的好可怜好害怕,一直在发抖在哭,没有声音地在哭……
傍晚已至,柠嘉恍惚地望向漫天的晚霞,望了许久,才极轻极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骤然响起的惊叫声,将柠嘉猛地拽了回来。柠嘉站起来,飞速冲到人群里,看到一个学生跌坐在地上,手臂上流着血,原来只是意外受了伤。柠嘉蹙眉望向那个还染着血迹的破裂的车窗,猛地回头看向宋志的位置,宋志已经不在那里。“你也太不小心了,把车窗都撞碎了。”“你胡说什么?那是我能撞碎的吗?这破火车,那车窗早就坏了好不好!”
柠嘉无语地瞪了一眼那群一惊一乍的大学生,转身要走,就看到,宋志正坐在她的位置上,看着她笑。柠嘉的脸黑下来,宋志笑得更开心,恐怖的样子,和那张画像如出一辙。有一位阿姨认出了宋志,很惊讶地看着他。可当她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宋志猛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阿姨就再也没敢说什么。
柠嘉目睹了一切,在大家陆续离开火车时,柠嘉经过那阿姨的身边,轻轻地留下了一句话:“我一定会将他逮捕归案的。”
柠嘉下了车后,回头去看,已经不见宋志的身影,她习惯性地把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时,摸到了一张纸。柠嘉将纸片拿出来,“健康的跑步者,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别着急,我从没有放弃过要杀你,只是,你实在是让我失望,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了一个人,你竟然全程都没有意识到。你这样,怎么保护那群可怜的小绵羊。”
柠嘉瞪大了眼睛,她仔细地回忆了一遍下车的人,终于发现,少了一个人。是个大爷!
柠嘉转过身,望向仿佛无边无际的辽远大学,那张纸,被她捏变了形。
晚上,柠嘉在小区里跑步时,方繁跟了上来。“你肚子在叫,你没听到吗?你是不是都不吃饭?”柠嘉不理他。方繁无奈地看着她。天际仿佛传来列车的鸣笛声,柠嘉望去,眼中沉甸甸地映起一轮朦胧的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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