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四年,八月。
“陛下午睡起来后,有时会发起床气。”平荣端着一盘山楂桂花酥,轻言细语,一对小眼睛眼巴巴望着跟前的剑客,“他若吃些糕点,会稍微好转一些。”
“是吗,”裴雁晚拿起一块精致小巧的山楂桂花酥,三两下便吞了个干净,含糊不清道,“我与陛下一同午睡的时候,不曾见他有过起床气啊。”
平荣的眼睛虽小,却时时刻刻露着机敏的光。他轻啧一声,说不出是在嗔怪,还是在打趣:“您是您,旁人是旁人,怎么能一样?”
“他发起床气,是什么模样?”剑客递给小太监一块糕点,看他津津有味着吃着,心生许多好奇。
她见过江允懊恼发怒、沮丧哭泣,却从未见过江允发起床气。
“若把陛下一个人晾着,倒也还好,他只是不笑不恼,皱着眉不说话。”尚食局今日的糕点做得甚是美味,平荣两颊鼓鼓,“可若是跟他说几句话,他便得忿忿呛你。”
裴雁晚接过装糕点的瓷盘,从小太监的话里听出几分深长的意味,便拍拍胸脯,义不容辞道:“我去替你唤他起床,免得你受他的气。”
平荣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点头作揖,关上太极殿殿门走了。裴姑娘若留在宫里玩,他便半身轻松,连夜也不用守,只管去寻自己的乐处。
呜呜,裴姑娘一定要常来啊!
今日乌云昏沉,大雨将至未至。裴雁晚中午跑去黄雎池垂钓,这会儿意兴尽了,才跑回太极殿瞧瞧江允是否醒了。
见榻上之人侧卧蜷缩,面庞祥和宁静,她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江允的耳朵,轻声道:“起床啦。”
江允恰好正是浅眠的时候,如此一弄,他徐徐睁开眼睛,稍怔了怔,才看清叫醒自己的人是谁。于是他赶紧舒展了眉目,熟练地扬扬嘴角:“雁晚……”
他今日睡得安稳,不曾做梦,此刻的嗓音更是像山楂桂花酥一样,在原本的清冽中添了几分甜,腻得裴雁晚心痒。
剑客看他这副模样,又想了想平荣方才说的话,终于明白,原来江允每次午睡起来都要拧一拧眉毛,不是因为还未清醒,而是因为心中有气。
她对江允的了解,好像仅有七八分。
“钓了多少鱼?”江允拉着裴雁晚的手臂,让她缓缓倒在自己身上,枕着自己的胸膛,“黄骓池那边蚊虫多,可有咬着你?”
“钓了几条花鲢——我不招蚊子咬。”裴雁晚懒得抬眼,扬手一通乱摸,先是摸到男人的眉骨,再是挺翘的鼻梁,她顺着这个方向,一路抚到江允的耳朵,“平荣说你午睡起来会发起床气,我怎么不晓得?”
“他居然什么话都给你说?”江允被她摸得心焦,略拦了一拦,“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狗皇帝,你还弄起看人下菜碟那一套了,仗着自己有权有势欺负平荣。”裴雁晚这话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责备,仿佛又只是普通的叙述。随即,她用平时轻松愉快的语气催促道:“起来吃山楂桂花酥罢,刚送来的,酸甜可口。”
她说完便要起身,本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站在地上,却不想江允竟紧跟着她坐起,似是早就做好了捕猎的准备,把她往回一拽,重重吻上她的唇。
裴雁晚无暇顾及这场“偷袭”,山楂的酸涩与桂花的清甜在她口中回甘,她迫不及待地要把酸甜渡给另一个人。
亲吻柔软、湿濡、温热,让人舍不得离开。
直到不得不停下换气,裴雁晚才依依不舍地推开情郎。她望着江允眼底噙着的水光,动了春心,正要再吻上去时,江允却慌忙跳下床,支支吾吾地阻拦:“的确很甜……但是不可白日宣淫。”
裴雁晚心底骤生茫然困惑,她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江允穿好衣物鞋袜,又细致地梳理好墨发,却时不时地乜她一眼,终于阴阳怪气道:“你有脸这样说?”
“什么?”江允刚刚放下裴雁晚送他的木梳子,牵起爱人的手往正殿走,意味深长地道,“这儿可是太极殿,我的祖宗十八代在头上看着呢。”
“胡说八道,你的祖宗莫非只有白天才睁眼睛,一到晚上齐齐闭眼——那你方才主动亲我,他们已经看了个干干净净!”裴雁晚不忘端上山楂桂花酥,理直气壮地反驳,“等你来日见着你的祖宗,且等着挨批!”
江允的背影一僵,侧过半张脸,柔柔地笑着:“时日还多着呢。”
太极殿的龙椅宽敞舒适,两人并排而坐仍绰绰有余。这把华丽典重的椅子,在旁人眼中是皇权地位的象征,可在裴雁晚眼中,它除了是件倚靠起来十分惬意的东西,再无其他含义。
“我今日坐了皇帝家的龙椅,陛下的祖宗不会趁夜来找我谈心罢?”裴雁晚后仰身体,掌心摩挲着扶手上精致复杂的纹路。
“要来早就来了,何必拖到现在。你先前还躺在太极殿房顶上看书,难道给忘了?”江允语中带笑。
裴雁晚咂咂嘴,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天的事。太极殿的房顶,除了泥瓦匠和宫中暗卫,怕是只有她上去过。
想到这里,她竟用脚勾住了情郎的小腿,自下而上轻轻地挪蹭。她显然是在**,而江允早不是曾经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年轻人——他被教坏了。
可他的桌案上尚摆着正事,要务在身,他还不至于失了理智,只能用一块糕点去堵裴雁晚的心思,镇定沉着地制止道:“别闹。”
裴雁晚嚼完了美味的糕点,却仍不安分。
她俯身抱上去,上半身完全贴着江允挺拔的脊背,指腹则顺着情郎修长的脖颈往前绕,打着圈儿地轻揉男人的喉结:“我喜欢喉结生得明显的男子,比如你……”
江允的寸寸肌肤皆瘙痒难忍,他合上奏本,倏然从龙椅上站起,怒意隐隐地凝视无休止撩拨自己的女人。
“喔,”裴雁晚心满意足,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指尖随着轻点,“起、床、气!”
江允望着她的欣喜之态,沉默地坐回椅中。
今日上的这次当,他记下了!
裴雁晚听见拳头与桌案碰撞的声响,那声响沉闷轻微,极尽克制。
江允这模样,像极了一条被人惹恼,可又有所顾忌,只敢轻轻龇牙的小狗。
她不禁咧开嘴,两只手指去夹小狗的耳朵:“你发起床气好可爱,以前为何憋着不让我知道?”
“舍不得。”江允拄着朱笔,在砚台中反复蘸取,迟迟不肯把笔挪开。既然已暴露,他索性不再掩饰,只是稍作隐忍,一点一点地把恼火滴出来。
“谁还没有点儿小脾气?我总不能自己三天两头发脾气,却不让你发火罢?”裴雁晚今日开了眼,正心潮澎湃。而她这激越的心付诸于现实,竟化作了一双不安分的手:“我今日比昨日多了解你一些,这种感觉很好。”
倏忽一瞬,她便听见江允变了强调的仓惶制止:“别乱摸!”
“好,不摸,不摸。”裴雁晚终于收手,她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本,迟疑地问,“你要忙到何时?”
“我尽快。”江允取来一张白纸与一只笔,轻声嘱咐,“你画画写写,打发时间。”
裴雁晚点头,可她看看纸,又看看笔,无论怎样都觉得,在纸上作画,不如在美人身上作画来得风雅。
她提笔蘸墨,笔尖轻旋,引发江允的一声惊叹:“你想怎样!”
“给你画只小狗,”裴雁晚眉开眼笑,她顿了顿,又道,“我不会画小狗,还是画只小猫罢。”
这只猫,画在江允右脸,线条简单,却画得栩栩如生。
笔又落在他的左脸,他问:“为何还在画?”
“再画点儿别的。”
江允感到脸上湿濡濡一片,好似真的有一只小兽,在舔舐他的脸庞。他的心脏也为此酥痒,当裴雁晚停笔时,他倾身撞上去,磕破了对方的下唇。
裴雁晚一愣,她摸着自己发疼的唇,随即认识到发生了何事。再看罪魁祸首,竟再次伏案批阅奏本,脸上漫着浅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江信之!”裴雁晚龇牙咧嘴地往江允身上扑,手掌挠向他的腰腹。
男人没有防备,墨笔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他腰腹被挠得发痒,本还想阻止裴雁晚,可他很快便破了功,痒得咯咯直笑:“不要闹了,我忙着呐!姐姐!”
“你今天偷亲我两次!”
“那你亲回来嘛。”
两人嘻笑打闹,正在兴头上时,殿门咚咚响了三声。平荣推门进来,道:“陛下,陆将军在殿外求见。”
江允弯腰拾笔:“让他待会儿进来。”
他刚打算让裴雁晚去屏风后玩一会儿,便听平荣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小太监摸摸自己的脸,忍着笑试探:“您确定吗?”
江允还未回神,裴雁晚便已拽起他,急道:“快随我去洗脸!”
*
夏日的阳光热烈,江允立在铜镜前,推开了裴雁晚拿着湿帕子的手,一字一顿地问:“裴雁晚,你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裴雁晚“哈哈”干笑两声,目光飘向明亮的窗。她吹了声凝滞的口哨,以掩盖心虚,半吞半吐道:“小猫小鸟小王八。”
摸了,又摸了个甜饼,摸鱼太快乐辣!
昨天晚上摸鱼,写了一篇发生在几十年后的刀子,我边写边哭,眼睛都给人家哭肿惹QAQ,有人想看就评论区扣1好吗呜呜呜呜!在那之前大家先吃糖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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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极殿(二):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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