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利时间8点整,危止的军靴碾过消毒水凝结的冰晶,在阿斯克勒中心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上踏出连绵的冰裂声。
怀中沉睡的幼童将口水洇在他肩章的金穗上,潮湿的痕迹,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重量。
同时,一条危少爷单手抱着一个小孩出现在阿斯克勒中心医院一楼的消息也被上传到领事长的光脑里。
“可他是我这么久的执着”耳机里传来奚望沙哑的声线,危止的睫毛在医院走廊的蓝光里颤了颤。
怀中的小团子忽然发出奶猫似的呜咽,他下意识将外套裹得更紧。
病房里奚望和弗尔里斯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
奚望已经被迫接受自己疑似出轨的事实了,他第三次发问,指腹下的皮肤已经泛出病态的红:“维查玛呢?”
“啊,维查玛啊。”
弗尔里斯战术性后仰:“他……”
见弗尔里斯吞吞吐吐,奚望心里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成结巴了?”
弗尔里斯的喉结在突突跳动,“他……他应该旅游去了吧。”
到最后,弗尔里斯还是没敢说出实话。
这个答案是奚望从来没有想过的,他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旅游?”
一旁的弗尔里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对啊,他照顾你这么久,好不容易你成家立业了不得旅旅游嘛。”
电梯间的危止在听见维查玛这三个字时突然顿住。
这时怀中的小团子突然揪住他领口,说:“爹爹,你心跳好吵。”
“爹爹,你是不是生病了?”
米饭关切的语句在电梯里回响。
与之相对的是危止的否认。
“没有。”
奚望狐疑地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说应该?”
“嘿,我这几年外派出去了,只知道他两年前开始旅游的。”
“这不是不确定他回来没有嘛。”
“也对。”
“他确实该休息了。”
奚望点了点头,倒不是真的觉得维查玛去旅游了,他只是想起维查玛之前一直说自己还有其他的事,凭他的聪明现在应该已经要处理完了吧。
这应该是迄今为止唯一的好消息了。
奚望眨了眨眼,转念又想起了自己手受伤的事情,
抬头问道:“那我的手?”
弗尔里斯才刚放松了一下,现在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咳咳咳。”
“这个。”
弗尔里斯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你两年前在一个比赛上把手伤到了。”
“手伤到了?”
“很严重吗?”
“额。”
弗尔里斯偷偷看了一眼奚望,还是说了实话:“有点严重。”
“有点严重?”
奚望有些惊讶,他以为就是短暂受伤。
“有……多严重?”
“你这都有后遗症了,你说多严重?”
弗尔里斯咳嗽了两声,用了当初医生的原话,“你可能再也不能碰机甲了。”
沉默蔓延了几秒,奚望缓缓说道:“开玩笑的吧。”
他胡乱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掌的汗珠冷得发涩,咸腥味在鼻腔里漫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的冷汗正顺着眉骨蜿蜒而下,忽然有滚烫的液体混在其中——他慌忙用袖口去蹭,指节蹭得通红。
他试图平静地说话,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却走了调:"今天是愚人节吗?"尾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打了个旋,像绷到极致的琴弦骤然断裂。
“现在是冬天。”
“……”
弗尔里斯最怕的就是奚望这样。
“你别激动。”
“我怎么可能不激动。”
“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怎么可能不适合机甲了。”
“而且我本来就不开机甲啊。”
他是设计机甲的。
奚望开了一个略带喜剧性的玩笑。
但弗尔里斯并不觉得这好笑,也明显不打算就这样把这事翻篇。
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面对的。
“奚望。”
弗尔里斯的声音开始有些失真:“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在适合细腻的工作了。”
他心惊肉跳地看着奚望,问:“你懂我意思吗?”
“我不懂。”
“怎么可能。”
奚望反驳道:“我从5岁开始就能自己独立复刻出N30号机甲了。”
“你现在告诉我,我现在不适合了。”
弗尔里斯有点想反驳,不是不适合,是不能。
但他偷偷瞅了一眼奚望的脸色,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下去了。
要是以前,他打死都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么良心的时候。
感动死他自己了。
最后弗尔里斯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其实我也觉得那医生是乱造谣的,你看你现在不就好好的。”
弗尔里斯本来是场面话,结果就看到奚望附和的样子。
“对,一定是医生的问题。”
然后他动了一下右手。
“嘶”
“……”
“……”
奚望石化了。
“你没事吧?”
奚望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声音却像喉管里卡着半个没拧完的钛合金螺丝。
奚望感觉自己呼吸间全是图纸被粉碎机绞成弦乐的声响。
过了半响。
奚望突然问:“我这两年完全没碰机械吗?”
他还是不愿相信。
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甘心。
弗尔里斯叹了口气,说:“没有。”
“你受伤后就半休伴读了。”
奚望很想问那维查玛没说什么吗?但转念一想,维查玛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不碰的话,都不用手废,肌肉记忆都退化了吧。”奚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到自己设计的机器人从不需要担心「肌肉记忆退化」这种可笑命题。
可能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片刻后他嘴角半挑不挑地动了下,却没在说话了。
“其实,你练过……”
不过危止的喃喃自语并不能让奚望听见,只能惊动怀里这个小团子。
米饭:“爹爹,你在说什么?”
现在的危止已经对这个称呼免疫了,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下一秒他将小团子埋在自己的怀里,看了一眼电梯屏幕,上面显示已到20层。
危止拉了拉米饭的帽子,将米饭的头全部遮住。
耳边是奚望的话语,连带着他心里也闷闷的。
与当初不一样,那时候奚望一副什么都没事的样子,嘴上嚷嚷着虽然痛苦是真实的,但他本来就想混吃等死,根本没什么影响。
可是,那日日夜夜趁他不在时的偷偷练习,真的放下了了吗?
危止想起刚刚奚望说他们认识这么久,似乎有什么与以前不一样了。
他们之前原来有这么多的秘密吗。
电梯依旧上升着,而某种秘而不宣的隐瞒,如同冰层下缓慢生长的地衣,正随着危止睫毛的翕动破土而出。
病房里,奚望还在被残疾,出轨,外遇这几个字轮番刷屏。
他轻叹一声,想着这几个词没一个是好词。
弗尔里斯看见奚望这副模样也不好受。
最后,奚望不问了,他也不说了。
病房里就这么陷入了沉默。
奚望躺在病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人嘲讽的轻语。
“哈尼雅,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
当年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恶魔的低语。
“哈尼雅,死亡的钟声会再次响起,我的命运如此,你也休想逃掉。”
记忆里的那双两潭熔化的黄金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睫毛如乌鸦羽翼般浓密,眨动时带起细小的死亡气息。
他用一种丝绸包裹的金属刮擦声说:“我们谁都逃不掉。”
可,奚望从来不相信,他与他从来不是一路人。
从来都不是。
黛青色的天际线渗出玫瑰金,如同打翻的珐琅彩在云絮间晕染。
露水顺着香樟叶脉游走,病房像被塞进水晶镇纸般澄明,连仪器的滴答声都化作远处教堂管风琴的低音部。
“滴滴滴。”
弗尔里斯看到发送消息人的备注,视线从发出声响的光脑转向了还在病床上被迫接受自己无能的小可怜。
豁,现在救世主真的要来了。
命运如何你还是自己面对吧,说起来危止还算是他半个上司了。
弗尔里斯深吸一口气,秉持死贫道不死道友的人生法则,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其实,他刚刚没有跟奚望把话说完。
弗尔里斯将外套抖了两下,掉出了些许灰尘。
下一秒他将外套搭在肩膀上,又看了眼光脑上显示的文字“我到了,辛苦你了。”
“哈~”
“这可不像是要离婚的样子呀。”
弗尔里斯若有所思,摩挲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喃喃道:“所以不打算离婚吗?”
医院的寂静像凝固的消毒水气味,悬停在荧光灯苍白的波纹里,唯有他的脚步声在瓷砖上敲出涟漪,一圈圈荡向暗处。
“危止会和他离婚吗?”
奚望分析完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后,发现自己还是最在乎这个问题。
如果光从弗尔里斯的形容来讲,危止不跟他离婚才是天大的奇迹。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的未来怎么可能这么糟糕。
奚望望着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恍惚看见记忆里那双月光剖开戒备的眼睛——像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晃碎了献祭架上垂落的夕照。喉间泛起未熟青柠汁液般的酸涩,沿着血脉漫过心脏,在肋骨间洇出细密的疼。
奚望攥住被子,忽然想起那个被暴雨打湿的夜晚,两人的约定。
所以叫他怎么接受了?他都不敢肖想的未来,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别人破坏了。
即使那个人是他,也不可以。
不可以啊。
他现在还有什么了,他的手废了,婚姻未来渺茫。
他不能一无所有。
他怎么能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时候呢。
奚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惆怅充盈着他的身体。
他能听见心脏撞击肋骨的声响,像是屠宰场里困在铁笼的羊羔,后来那声音渐渐闷成铁锤砸棉花。
这种感觉就像本来应该有个小鹿在他心里的小房间里砰砰乱撞,然后他眼见着那只小鹿的皮毛褪成老式留声机纹路,蹄尖踏过的地方绽开蛛网般的裂痕。最后一片月光碎在墙角时,整间心房已然成了铁皮焊就的囚室,连尘埃都凝成冰棱倒悬在穹顶。
房子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囚笼,窗户消失了,他只能拼了命地朝门口撞去,却怎么也撞不开。
就当奚望感觉自己要窒息时
“咔哒”
门自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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