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我不干了！”
谈令一手撑在桌子上，猛地往后一退。
公司配备的99元两套的劣质升降椅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惊动了周围看似认真工作，实则全在看戏的同事们。
部门经理满脸怒火，叉着腰堵在他位置旁边，皱巴巴的西装面料包裹着肥到溢出来的超重身躯，像头养殖场里待宰的猪。
“项目刚到关键期，你说不干就不干，别人怎么办？公司怎么办？”
谈令翘起腿，嗤笑一声，“别发癫了行吗？”
他一把抽出电脑边的工牌，仗着手臂长，甩到经理眼前晃了晃，“认识字吗？上面写着我的岗位是什么？”
“运营啊，怎么了？”
经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抬脚就去拉谈令的手，“想换岗位了是吧，好说啊，咱到办公室里谈。”
“就站那！”
谈令满脸嫌弃，又往后滑了一截拉开安全距离，“你还知道是运营啊，我以为我是超人呢？”
他随手扯松领口，露出纤细的锁骨，“入职时说好只做产品，结果呢？买一赠百什么都成了我的事。文案拍摄剪辑也是我来做，下班了还得抱着公司发的破手机到处打广告，工资还只有四位数。”
越说火气越大，谈令唰的一下站起身，三两步走到经理面前，用工牌指着他的鼻子。
“相机是我自己的，工位上电脑是我自己的，说要给我找个助理找了八个月还没出现。”
谈令的工位靠窗，阳光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斜照进来，在他锋利漂亮的侧脸投下阴影，和眼下浅灰色的黑眼圈融为一体。
他环顾四周，看戏的齐刷刷埋下头。
“我走了公司的确要倒闭了。现在的招聘市场，你们去哪能找到像我这样廉价又全能的牛马啊？”
说到牛马，谈令骂人途中有些走神。
好想养牛啊。
养牛马的人叫什么？叫“我那只会指指点点的废物上司”吗?
办公区响起窸窣的笑声，废物上司的脸色青红交加，整个人气得发抖，“想辞职可以，你给公司造成的损失必须赔偿！”
看到他这幅嘴脸，谈令挽着衣袖，被他的无耻气笑了。
他摸出手机拨通电话，淡声道：“进来吧。”
片刻后，一直等在公司外面的周重就西装革履、脚步生风地阔步走来了。
他身高189.7厘米，大学时练出来的一身肌肉还没消失，剑眉星目面色冷峻，手里提着公文包，身姿挺拔地站在谈令身后。
谈令看着一脸警惕的经理，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假笑，“这是我的律师，公司想要什么赔偿，都和他说吧。”
周重顺势往前半步，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下寒光一闪，“办公室在哪？我们去聊聊？”
-
半小时后。
谈令手里端着电脑，脖子上挂着相机，指缝里还夹着离职材料，表情冷酷地和周重一起走进电梯。
上班时间，电梯里没有其他人。
谈令扭头，和故作严肃的周重对视一眼，两张脸上的表情同时崩掉。
“装得怎么样？”周重一把扯开领带，把平光镜勾下来，揉揉鼻梁上被压出来的红痕，吊儿郎当的气质瞬间从严肃着装里漏出来。
谈令把手上的电脑递给他，示意他塞到公文包里，“太像了，完全看不出来你法考没过。”
周重幽怨地盯着他看，从包里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肉夹馍。
他的公文包里竟然有保温层。
“香吗？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谈令早上还没吃早饭，刚骂人时肚子就险些叫出声。
此刻整片密闭空间里都是浓郁的香气。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从他家小区楼下买的，每天限量50份，不能预约，超级难抢。
谈令偷偷咽口水，清冷漂亮的脸上清冷不再，眼睛眨巴眨巴，直勾勾地落在周重手里。
“那是阿姨的台词，我说了不太好吧。”他还在犹豫。
周重的语气不容置疑，“有什么不好的，她又没版权。快！我想听。”
谈令纠结半晌，眼一闭心一横大声背诵：“……法考没过是神明给你的指引，因为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话音落，电梯门突然打开。
谈令僵着脖子看过去，和门外几位疲惫但满脸震撼的打工人对上视线，其中一位还是他的同事。
尴尬的台词，丢人的场面。
这下不知道又要被怎么编排了。
确认已经到了一楼，谈令也不管身后周重放肆的笑声，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好烦，公司爆炸吧。
周重仗着腿长，三两步走到他身侧，语气含笑，“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谈令眼神锋利地扫过他的脸，恶狠狠地接过自己的肉夹馍，“不会再原谅你了。”
半分钟后，两道身影并排站在大门外，动作整齐地咬下一口，抬头看天。
“你体检报告呢？给我看看。”
“不给。”
“没大问题吧？”周重转头，面色有些凝重。
谈令幸福地眯起眼，嘴里嚼嚼嚼，语气含糊，“千疮百孔，但能活。”
“……赔偿是不是要少了。”
“够了够了，再多就违法了。”
谈令懒得再和公司那些人折腾下去，多待一天都想吐。
周重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能把他的离职谈成公司辞退，还拿了赔偿金，已经很厉害了。
“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周重，“要不和我一起当无业游民得了，我养你。”
谈令抬手挡着阳光，后退半步站到阴凉处，抓住之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我想回老家养牛。”
“……啊？”
-
早上八点，机场安检口。
谈令穿了件及小腿的风衣外套，身形清瘦挺拔，肤色冷白，气质清冷。
完全不像是能养牛的。
周重顶着头乱毛，拖着谈令的行李箱，不可置信地表情从昨天听到他的决定开始，一直维持到现在，还没消失。
“就这样回家养牛了？”
谈令睨了他一眼，浅色的瞳孔在天边清透的阳光下趋于透明，“都说了，我是行动派。”
他昨天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仔细想想后，发现的确可行。
他爸妈生前也爱四处跑着旅游，途经某个叫雾津的小山村时，看上了那里的山清水秀，买了个二层小院。
本来想着退休之后就回村，过上悠闲自在的田园生活，但意外总是随机砸到人头上。
总之，那个院子现在是谈令的。
养殖什么的都能学，这点他目前还是稍有信心的。
毕竟他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毕业后却当了两年运营，还因工作掌握了八百种技能。
区区养牛，不在话下。
周重挠头，“你说的那个地方，能养牛吗？”
谈令一愣，这他还真没想过，他只是看过房子的照片，但照片也是几年前拍的了。
但是——
“养不了牛还能养猪，养不了猪还能养鸡鸭鹅，反正我不要继续当牛马。”
上班两年，快把他熬成满身怨气的疯子了。
时间差不多了，谈令从周重手里接过行李箱，然后在他有些担忧的眼神中，主动上前抱住。
“……唉。”
周重也抱回来，把谈令单薄的背拍得砰砰响。
“行吧，有事没事都能给我打电话，反正我是无业游民。”
谈令从他窒息的拥抱中挣扎出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活不下去就来找我吧，你这个体格的确适合养猪。”
好好的离别伤感氛围被打破，周重无语地瞥他一眼。
谈令笑了笑，后退一步，衣角随着动作扬起，身形匿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像一阵轻盈的风。
风向人招招手，“再见。”
九点钟，飞机起飞。
谈令生活了24年的地方，逐渐变成块黑压压的拼图。
-
雾津村位置偏远，无法直达。
谈令要先乘飞机抵达临近的地级市，再转乘大巴进村。
路途遥远，几经波折。
谈令向来不喜颠簸，出差也是能避就避。但当他的视线穿过飞机舷窗，看到万米高空云海时，心里却蹦出了久违的轻松。
飞机准点到达。
地级市的机场规模不大，人影稀疏，谈令轻易就取到了行李，搭上预约好的车前往汽车站。
不清楚路况，他把易碎的电子产品妥善放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上了车。
大巴车上乘客寥寥，到点就走，与网上那些“不坐满不发车”的帖子完全不同。
谈令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拥挤的现代建筑渐渐被葱郁山色取代。
盘山公路平坦宽阔，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与天空相接，乳白色的雾绕山而行。
半开的车窗里送来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轻柔微凉的风拂过面颊。谈令不自觉地眯着眼，倚着窗户，任由碎发在风中飞舞。
在这样的环境里上班绝对心情愉悦。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他立刻挥散。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联想，谈令口罩下的脸上有片刻无语。
大巴车没有电子播报，但司机有副好嗓子，在前面大声提醒雾津村快要到了。
谈令从昏昏欲睡中转醒，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图，至少还要半小时的车程。
他重新软下身体，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远处静谧山林中来回打转。
直到一道白色闯入视野。
活物？
谈令瞬间直起脊背，眼睛锁定那点白，手上迅速打开包翻出相机。
取景框里，苍翠山林间隐约可见一道白色身影，像是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
-
取景框处的山间林深叶茂。
身着长袍的男人倚着氤氲雾气，视线穿过半空中盘旋的飞鸟，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巴车的某扇窗户。
窗户里的人姿态闲适，额前稍长的碎发被吹乱，胡乱搭在眉骨鼻梁，一双浅色眼睛正好奇地转来转去。
像极了林间被陷阱引诱的小动物。
男人追着他的视线，将那人的脸映在瞳孔深处。
为什么还不看过来？
他耐心地等待。
终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隔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两双眼睛在时空交叠处相撞。
“等到你了。”
男人的低语和远处的快门声同时响起，顷刻间，又逸散在云海之中。
消失之前，他的视线短暂掠过远处林间的鹅群，低头略一思索，随即隐入山林。
紧挨着雾津村的林子里，摇摇晃晃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鹅。
它只正常走了两步，便蜷起一条腿，故意扑倒在路旁小水洼里，沾了满身泥泞。
泥浆有股腥臭味，它略显嫌弃地抖抖翅膀，窝在进村道路的大树旁。
开始守株待人。
-
大巴车上。
谈令下意识按下快门，但那个东西的速度显然更快，倏然从镜头里消失。
他皱着眉翻看刚拍到的照片，只有一团模糊的白色影子。
是雾气吗？
司机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雾津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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